恫嚇台獨傾向的22條
6月21日,中國國台辦聯合中國最高法院、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及司法部等各部門發佈了《關於依法懲治『台獨』頑固分子分裂國家、煽動分裂國家犯罪的意見》共22條(以下簡稱「22條」)。其中重點在於首次寫明了2005年制定的《反分裂國家法》的具體定罪方法,指出可以依法逮捕審判「犯下分裂中國罪行」的人。
如上所述,新22條是對既有的法律的進一步發展。如果説2005年《反分裂法》是以一種模糊的方式宣佈中國「統一台灣」的政治決心、對當時陳水扁政府內的台灣獨立傾向與政策提出模糊的威脅的話,新22條則是進一步對賴清德政府在美國政府默許主導下的台獨傾向與政策做出明確的警告與恫嚇。
可以理解,22條之所以是在2024年的這個時候發佈,而不是更早,基本因為是中、美、台的政治環境變化的結果。
在陳水扁時期,中美兩強有著緊密合作交好的關係。台獨運動在當時不僅中國反對、對於美國來説也不同意。原因在於台獨主張並不合乎當時美國在亞洲的地緣政治利益。
因此,中國在當時雖然發佈了《反分裂法》,卻沒有走到必須親自下場祭出此法的那一步,因爲在那之前,美國就用它自己的方式規訓了「不聽話的」民進黨政府。陳水扁也因爲腐敗被揭發而跌落神壇。
然而,2024年的今天,中、美、台的政治環境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中美關係由合作轉向衝突的大環境中,台灣獨立運動也被美國視爲可以利用來打擊中國的力量,不僅不再會有美國去約束民進黨的一幕出現,反而是美國用各種方式暗地支持民進黨及其支持團體的台獨傾向。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美國政府並不是出於對台灣人民民族自決權的支持所以給「台灣獨立」這一政治傾向與主張「開綠燈」。而是因為中國如今成為了美帝國主義霸權存續的威脅,進而要利用「台灣獨立」作為未來可以扼殺中共民族主義權威進而使其陷入內部動盪的王牌。
台派,成為了美國反中戰略的武器
與此同時,台灣内部的政治局勢在這20年間也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在2014年太陽花運動後興起、一定程度上受民進黨政府力量扶持的台派逐漸在台灣社會掌握了越來越大的話語權與群衆認同。
台派的興起有著諸多複雜因素與成分,但毫無疑問的,這股力量成了民進黨在2016年與2020年皆能贏下中央政權的因素之一。而台派的興起,也使得中共對台政策面對到更大的壓力,為了維持其執政基礎之一的中國民族主義權威,它無法放任台派在台灣輿論場與普遍民意中不受攻擊與質疑。
因為一旦中共對此示弱或視若無睹,都會使其民族主義權威受損,鼓勵更多國內的反政府勢力抬頭挑戰其權威性,甚或是變相鼓勵美國的反中戰略更大膽的把台灣改造為「反中不沈航母」。
而中美衝突中雙方實力差距顯著的事實,又使得台灣更多的民意轉向擁護親美抗中的立場,這使得原先與中共抱持著友善合作關係的國民黨,為了贏得選票與迎合民意傾向,也有意識的更加靠向親美抗中的路線上。
總的來說,台灣國內已經不再有中共可以有效抑制親美勢力的可靠政治盟友,而這股親美勢力正將台灣帶向一個為美國霸權存續而敵視中國的未來。
台灣獨立運動之所以對於中共具有如此大的威脅性。除了地緣政治上的實際價值,即台灣作爲第一島鏈的中心、與台灣至少目前還保有的,在先進晶片技術上的優勢(雖然這一點目前也在美國政府的「供應鏈韌性」的要求下逐漸在被移出台灣,這件事實與其對台灣科技業工人階級的影響,見本社同志采訪世界先進企業工會的報導),當然也因爲台灣在中共自身推動的官方民族主義敘事中備受矚目,統一台灣被認爲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個决定性標準。
親美勢力正將台灣帶向一個為美國霸權存續而敵視中國的未來(圖:Getty Images)
用中國民族主義反對台派——只能讓美國反中戰略得到支持
所以,當美國因爲中美衝突,對台灣獨立運動從約束變成鼓勵,中共在台灣内部也逐漸失去了可以依賴的制衡勢力,它親自下場也就變成了一個必然。這對於它國内的民族主義情緒是一個必要的交代。
然而,正如很多西方報道(DW)指出的,就算中國威脅對台獨頑固分子進行缺席審判甚至國際通緝,真正對民進黨的台獨政策有影響力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不可能被威脅到。真正有可能受影響的,只可能是那些活在灰色地帶的人物,例如在中國社會内部活動的社運人士、或是那些在中國工作的人。而台灣的一般群衆,其實也不太可能受到22條的起訴。
但22條發佈的當下、還有未來如果有新的「李明哲」被22條判刑,那對於台灣的群衆心理一定都會有影響。
台灣工人階級中的一部分會進一步加深對中國的恐懼、拒絕與中國工人階級的往來。他們也可能會進一步加深對美國的幻想,讓民進黨的愛國主義宣傳與親美軍事化政策擁有進一步的正當性,為民進黨政權與美國披上「保護民主與台灣人民」的旗幟。
這最終會讓美國的反中戰略在台灣群衆的意識形態的戰場上繼續得分。當中共選擇用文攻武嚇的方式來嘗試打擊壓抑台灣國內親美反中的民意趨向時,事實上正中了美國反中戰略所設定的「敘事議程」,進而使台灣更快的徹底淪為美國反中戰略的刀刃。
台派的質變
最後還是應該説明我們對台派與台灣群衆的意識形態的理解。台派的愛國主義與抗中保台的意識形態,究竟有多少是出於受壓迫民族自決的正當政治願望,有多少是迎合美國反中政策的牆頭草心理?
在我們的理解,這兩者都存在。並且同樣受到外在政治環境變化的影響。
2014年太陽花世代的台派,在意識形態上雖然比較雜亂,但普遍對當時的社會具有不滿的情緒。
而由於當時的執政黨是國民黨、同時有不少台商在推動台灣產業轉移中國的關係,這使得不少台派在當時同時具有反對黨國集權、反對資本的樸素的進步意識。
然而我們注意到,近幾年由於台灣經濟的成長以及資產通膨所帶來的財富效應——使得很多2014年對台灣社會感到不滿與憤怒到年輕人(台派),開始成為了台灣資本主義社會下的新一代既得利益者。烏克蘭戰爭的影響、以及中美衝突的加劇,台派領導人的意識形態發生了退步與親資本主義保守化的轉向。
一方面是,他們不再追求推翻中華民國的體制,而是滿足於黨國遺毒的體制賦予民進黨政權的强大的行政權力。另一方面,台派的中產菁英階層也逐漸到了接手台灣社會經濟與政治脊梁骨的地位,他們過去對改變社會的願望逐漸被他們新的階級身份軟化、消除。
他們的意識形態也越來越多是以一種機會主義的形式去迎合美國的政策。在短期,這勢必會把受台派影響的工人階級與群衆階層帶往親資保守的方向。但是長期來説,階級矛盾肯定會造成這些台派菁英與過去受他們影響的工人階級群衆的撕裂。這部分且容我們繼續觀察。
台派的中產階層過去對改變社會的願望逐漸被他們新的階級身份軟化(圖:賴清德粉專)
反對戰爭,支持和平,摒棄民族主義對抗
近期的一些民意調查(BBC報道)顯示,台灣的一般群衆在統獨議題上仍然抱有著矛盾的情緒。一方面他們還是擔憂與中國統一會令他們喪失現有的民主權利,但另一方面他們更加懼怕台海爆發戰爭。所以「永遠維持現狀」在台灣群衆當中的支持率也不斷升高。
然而,正如馬克思主義者都知道的,世界上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所有事物都在不斷的變化。尤其在中美衝突不斷複雜變化的情境當中,「永遠維持現狀」只能是一種幻想。台灣的群衆始終必須去面對要如何為自己與青年締造和平、並塑造一個更好的社會的可能性。
我們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台灣人民有權利決定自身前途命運,我們也捍衛台灣人民的民族自決權,但我們堅決反對兩岸之間民族主義的對抗,我們要誠實的告訴當前擁護親美反中戰略的台灣群眾,你們所支持的政治路線,正在將台灣帶往一個相當危險的處境之中。這不是在推動台灣獨立或守護台灣自主權,這是讓台灣徹底淪為美國反中戰略的戰爭炮灰——既不獨立,也不自由,更不民主。
如今、我們認為,面對美國反中戰略試圖要將台灣「烏克蘭化」的野心與企圖,台灣的進步群眾與工人階級需要有意識的保護台灣僅存甚少的自主性,不讓台灣淪為美國反中戰略的提線木偶,不讓台灣未來的青年淪為為美國霸權而死的戰爭炮灰。
固然,在中美衝突中,美帝國主義始終掌握著發動衝突與爭端的主動權,中國在美國反中戰略下居於被動姿態。然而,中國共產黨為了維護其民族主義權威而否認台灣人民的民族自決權,這不僅無助於讓兩岸免於對抗,更是會坐實了台灣人民當中反中情緒的合理性。
因此,我們認為不僅是要反對美國企圖將台灣「烏克蘭化」的政策,同樣要反對中國共產黨對台灣的文攻武嚇——在這兩大帝國主義對抗中,我們主張兩岸工人階級必須獨立在本民族統治階級的旗幟之外,不做奴隸主們的啦啦隊。
但要實現這樣的目標與願景,台灣的進步群眾與工人階級必須尋求與中國、美國、及至全世界的反戰、反帝國主義之力量的聯合。
尤其是必須爭取與中國基層群眾及工人階級的團結行動,摒棄民族主義對抗,反對淪為帝國衝突下的魁儡,不讓兩岸人民兵戎相見、自相殘殺。同樣的,必須反對中共為了反擊美國反中戰略而加大對於台灣的文攻武嚇,這不僅無助於和平,更是有利於美國反中戰略在台灣得到更多支持。
我們認為,身處中國或台灣的馬克思主義者與左翼份子,面對當前的時局,都有一個共同的責任,就是竭盡所能的避免兩岸工人階級在中美衝突的發展中,走向兵戎相見自相殘殺的未來。這樣的任務雖然艱鉅,但卻是我們無可迴避的政治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