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下的中國經濟：地方債、通縮與「保五」迷局

今年三月十一日中國兩會閉幕，象徵著十四五計畫的收官、十五五計畫之開局，以及中國製造2025等過去重大發展計劃的最終檢視日。

雖然兩會就一般中國政治傳統而論只是作為中共公開表達共識與展望的橡皮圖章，但對於如今陷入內有通縮苦難、外有圍堵困境的中國，兩會內容檢視與展望便成為反映國家當前具體困境與行動趨向的重點對象。

總體現況與圖景

據摩根士丹利與英國《金融時報》等研究機構所製〈中國製造2025重點領域創新技術綠皮書〉統計，當前中國已完成中國製造2025計畫當中如電動車國產化達80%、農業機械裝備國產化95%等大部分目標，但其他以科技創新為核心的所謂新質生產力類別，例如高階船舶製造國產化50%的目標僅達35%，與智慧製造國產化60%的目標僅達51%，其中尤其是近幾年來受到歐美等國壓制的半導體製造國產化70%目標則只達22%。

這份十年前的中國高階現代化發展藍圖在紙面上眾多方面已完成目標，實現社會生產力的提升，並在電動車業務及其他製造領域上大幅擴產，成功在國內與歐美市場當中獲取領先地位，一定程度成為令人畏懼的「製造強國」。然而在作為國際角力核心的先進制程業務上，中國仍由於受到出口抵制與技術限制等貿易制肘而依舊落後其主要競爭對手許多。

中國製造2025計畫的未完成，便為中國的發展路線添加龐大壓力，使中國政府需進一步地力求技術創新和突破貿易困境以製造出口成績與重建如今愁雲慘霧的市場行情，才能在一方面維穩中共執政正當性的同時，又有一口氣繼續與美國的競爭。

中國在過去召集了院士、專家學者、企業管理人員及科研機構共同規畫了為期十年的製造業建設計畫。圖為高度自動化的汽車工廠。（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正是如此，國務院總理李強誇下海口在兩會公告，中國2025年GDP增長預期目標將一如去年保持在5%左右。

5%GDP增長目標之於今天的中國是一個特別的數字，一方面，雖然數目與去年相同，但當前川普政府重新執政，更加強烈地關稅制裁與未來可能推行的進一步對中禁令將為中國出口拓展帶來更嚴苛的前景。2024年中國原先在第四季以前的GDP表現較2023多呈增長放緩形勢，直到第四季中國國內產業因預期川普上任將施加強硬關稅才大量出口庫存，使GDP戲劇性地剛好「保五」。[1]所以說，今年也要保五可謂是一個相當大膽的口號。

另一方面，中國GDP增長目標與實際達成情形常有遭灌水嫌疑早已是人盡皆知的共識，除去去年年末以拚生盡死之勢剛好保五的戲碼以外，就中國大陸統計部的數據，2024年的社會消費品消零售總額僅成長3.5%，相較2023年的7.2%降低了超過一半，並且據中國傳媒大學統計，2024年有42%的中國消費者認為自身消費相較2023年有所降低；而據中國財政部的數據，2024年全國的地方債務總量也較2023年成長了高達6兆。地方債務與民間消費力之惡化更使今年的保五目標缺乏說服力。

過往中國的財政政策運作模式傳統曾是以所謂財政包幹制運行，中央會與地方政府協商收取部分地方稅收與企業營利等地方收入，並讓剩餘收入作為地方的開支基礎。直到1994年中國實行分稅制改革，將原先更大量的地方收入轉為中央持有，但讓地方政府擁有國有土地出讓權，使其可以買賣國有地作為開支基礎，如此便樹立中國地方政府財政根基對土地資產產生高度依賴的現代土地財政傳統。

因此，當代中國地方政府時常仰賴與建商的密切合作來發展財政基礎與創造政績，並在地方官僚急功近利的過度投資下為中國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爛尾樓神話，和因此無法回收資產報酬所產生的隱性債務，房產泡沫的破裂更使地方財政的處境岌岌可危。具《金融時報》及當前普遍學者共識，與中國財政部統計，中國截至2024年的全國顯性地方債務規模約在30兆至40兆人民幣左右，若加上隱性債，則大概共有50兆至70兆左右。[2]

以中國的財政運行傳統而論，社會福利政策與公共建設發展都是以地方財政作為基礎進行各自實施，從而總有各地表現不一的問題。例如就2023年中國的育兒補貼新政而論，各地政府都祭出不同金額的補貼金，當中富裕省市之補貼額差距極大，湖北跟浙江的三孩補貼金差額便高達20倍之高。然而即便是最富裕的湖北，其補助金也僅達養育兒童至成年平均成本的百分之四。[3]

經這幾年來的房產泡沫破裂後，長期慣以買賣土地獲取資金與利潤的地方政府，如今收入也因此銳減。據經濟大數據平台Wind資料顯示，2024年前8個月，中國土地成交金額為1.42兆人民幣，年減31%，只有2021年同期的三成，且百大房企的「權益拿地金額」比去年同期大減40%。如此自然也便使各項政策推動情形更加撙節與吝嗇。

例如在公共建設方面，由於實在缺錢，近年中國多地已在重新評估公路的維護費用支出與來源，以填補每年達3000億以上的高額開銷。同時又以恢復國道收費制及廢棄眾多其他公共交通建設等辦法來補救日以厚重的養護費負擔。[4]如此也使落後地區的交通災難頻傳。[5]

所以說，地方政府沒錢，代表人民也沒好日子過。隨著地方支出由於債務問題而產生的減縮，再綜合房市泡沫破裂的惡果延續，去年一整年中國的人均消費與可支配收入年增率都呈完全的下行趨勢，各自從第一季的8.34%與6.16%一路降到第四季兩者同為5.1%，如今也尚未見明確扭轉訊號出現。[6]

中國已經陷入通縮困境，百姓目前極度缺乏消費意願，並傾向加強儲蓄以應對不穩定的現況。據中國統計局核算，2024年全國居民的儲蓄率為55.5%，較2023年的44.28%大幅提高11.2個百分點。

同時高價商品的消費也不斷降低，並以低價商品取而代之，形成消費降級。諮詢公司貝恩估計，去年中國奢侈品市場較上年萎縮約五分之一；作為極廉價電商平台的拼多多去年全年營收經調整淨利潤則年增80%。中國大眾以對市場與前景缺乏信心，並以「省」字當道作為如今的生存方針。

在通縮局面和地方債台高築兩頭燒之下，保五展望之實現，恐怕要求中共政府必須抬出一份大刀闊斧的變革方案，才有基本的成功可能性。

然而，中共本身貌似並未做出如此打算。在李強公告完GDP展望後，便也公告今年財赤率則擬維持在4%左右，較去年僅稍高1%。若假設官方數據誠實反映現實的話，4%財赤率約是5.2兆人民幣。

這意味著，在如今百姓與地方政府皆缺錢的窘境，地方顯性債最樂觀估算至少也有如上述共30兆的情況下，中央政府仍只肯放出少額開支小補小救，而不願以有效挹注支撐消費力與基建開支。

目前除了既有的「6＋4＋2」化債方案[7]與提高赤字率到4%外，就是再發行1.3兆人民幣的國債，不過這筆錢主要也是延續去年發行過的1.4兆特別國債，用於收購地方的賠錢地產，借此嘗試收縮隱性債的加劇規模，且收買部分高利舊債，一定程度上達到用舊債換新債的目標，就規模與用處而論並非是以大力刺激消費為出發點。[8]而外資也在降低持有中國地方債，去年共降低1.4億人民幣的總量，使地方政府更加需要中央解決自身的財政缺口問題。

作為如何找到更多資金來源的補充，李強便也提出說會推動互聯網、文化等領域有序開放，以鼓勵外國投資者擴大再投資，支持參與產業鏈上下遊配套協作。然而據大陸國家外匯管理局公布的國際收支數據顯示，2024年流入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淨流入僅45億美元，較2022年大減約99%，是極為誇張的崩跌。

李強這些所謂的對外開放與協作措施如果找不到一個具吸引力的強勁市場和突破當前中國貿易困境之辦法，那麼也依舊不可能有效挽留外資。畢竟正是2022年至2023年的獲利崩跌與中國受抵制的處境作為主因，致使如NIKE、蘋果等與大中華地區有密切往來的外資逐步採取「中國加一」計畫來移轉風險。以NIKE為例，其2023年10-K報表對大中華地區的息稅前盈利便呈現高達負27%的歷史性虧損，2024年則是緩和至負4%，但這只是因為暫時缺乏進一步下跌空間。

上不行，下難效，民不聊生雞飛狗跳是中國如今社會矛盾的最佳寫照，一切都迫需充分的金流支撐，尤其是在美國貿易手段強壓之下，中共政府正面臨著近代以來最大的執政壓力，中國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已經使現行制度逐漸破產，迫需變革現況的新路向，尤其是一條「以民為本」的道路。

中國外資自2022年起暴跌，顯示要找到金流彌補財政缺口、活絡市場運作已變得越來越艱困。（圖片來源：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

民間事態

在過往我們便已做過多次中國民間現況的表述，房市泡沫破裂使中國家戶的資產負債表崩潰，截至2024年第四季，中國個人住房貸款餘額共高達37.68兆人民幣，社會已進入通縮災難的消極圖景。[9]

眾多家戶在見證自己用幾十年收入所投入的不動產暴跌時，還要償還即便在蕭條時期也不會降價的房貸與其他債務，還款辦法還是透過出售自己已經一毛不值的房產，這個過程又加速了房產價格的崩跌速度，導致他們債還得越多，反而有了更加龐大的債務壓力。

與此同時，上述的產業發展限制與民生困境又會進一步施加悲觀訊號，迫使人們放低生活慾望，下降對未來之期待。

這類惡性循環使如今大部分中國百姓的世界觀圍繞於一種消極經濟理性思維，他們對未來缺乏盼望、對現實不抱希望，並且過上更加原子化與消極的憤世嫉俗生活。

現在有更多中國年輕人開始傾向人與人互動關係相對鬆散的「輕量化社交」，據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近期的一項調查顯示，77.4%受訪青年認為「輕量化」社交越來越普遍，並有受訪者表示「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傾聽他人。而且，在社交中，付出和收穫有時候會不成比例，也很難有真正的理解和換位思考，這導致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再指望從朋友那裡獲得支持，而是選擇獨處來獲得能量。」且根據《集瓜數據》的〈2024社交媒體營銷趨勢觀察報告〉，中國短影音用戶人均單日使用時長已超150分鐘，及數據顯示各大平台（包括抖音、快手、B站）用戶黏性和使用時長持續增長，反映大眾與其選擇實體活動，更加仰賴影音平台作為自身身活壓力的抒發。尤其又是對於如今日均工作9.8小時的中國勞動者而言，便更加傾向短影音來作為契合自身可支配時間的娛樂方案。

又或以中國的婚姻關係為例，在當前蕭條情境下，百姓手頭拮据，便更自然地重視起婚姻當中的一切成本壓力，於是更多年輕人選擇同居而不婚，就算結婚也不生，或是根本不戀愛。據百合佳緣集團聯合「後浪研究所」2023年的報告所述，中國80後的婚前同居比例為59.9%，90後則升至63.8%。中國單身人數如今也上升至2.5億人，並且全國生育率降至僅為1的歷史新低。

以上案例所反映的是在如今缺乏財富支持與可支配時間下，百姓的經濟理性便自然會迫使他們選擇相應廉價、孤獨或消極的生活方式以適應現況。在失業率面前投降成為爛尾娃、在現實生活中失去信心後開始走入寺廟燒香拜佛，並將婚姻愛情視為一門賠本生意後退而遠之。

中共政府在面對如此狀況卻仍不願放出更多金流給平民提振消費，或是有效改善當前的勞動惡化、內卷化問題，反倒是堅持地提出「躺平不可取，躺贏不可能」的口號，要求百姓拿出不合理的積極性來自主突破困境。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促成近期中國直播主小明抱怨電動生態，但句句神似當前社會狀態的「怎麼不找找自己問題」迷因爆紅，並在中國年輕人群體中廣為共鳴。

中國實況主被網友譏諷而暴怒，反因指出社會現實說中多數人的感受，而被大量轉載、二創，變成近期的一個網路梗。(圖片來源：遊戲大亂鬪）

這就是中國當前的主要社會矛盾，人民沒錢、沒時間所以沒希望，但當局又缺乏作為是最具體化的圖景。這種痛苦不堪的情況也使中國百姓對現況不公、對社會不滿的情緒日以劇增。據摩根士丹利等機構統計的〈中國社會感知指數〉所示，綜合市場情緒與網路輿論的社會負面情緒趨向在2022年封控時期達到近年歷史最低點-0.8後，在2023年的第三季達到-0.9的新低點。且據中國勞工通訊的統計2023年中國工人抗爭案件數全年累計達到約1794起，對比於2022年的831起，足足增長了216%！2024年則有1509起，雖較去年微幅減少，但相較過往仍處於高位。

延續上述房市泡沫破裂對大眾帶來的普遍原子化影響，一般中國百姓應對問題的思維模式也會更加傾向於自暴自棄、脫離群體，甚至是產生將他人視為造成自身痛苦的社會因素之一。這種現象較為和諧的結果是躺平主義加劇，極端方面則是個人恐怖主義。

前段時間發生的獻忠事件與去年多起中國個人恐怖主義行動便是如此，從2019年至2023年間，這類隨機傷人事件每年大約3至5起；而到2024年，事件數量則達到25起，顯示出顯著上升的趨勢。[10]

但也有做為積極性團結抗爭的案例，近期陝西因高中生之疑似因霸凌而死與校方黑箱處理所爆發之大型抗爭事件是中國群眾對抗社會不公的再一次英勇嘗試，反映著社會總體矛盾當前相對劇烈的再度破裂。雖然陝西抗爭的規模體量相較2022年的白紙運動小上許多，但參與群眾同鎮壓軍警對抗的勇氣與毅力卻不輸分毫。

如今大眾的生活不安、情緒焦躁，中國的社會矛盾必須被解決，否則產業停頓與民生問題的惡性循環將進一步擴大，但是甚麼條件導致如此的事態發展？

社會問題的根本癥結點背景

接著來談到導致這一切後房產泡沫社會矛盾未能在這幾年有效解決的根本原因所在。

2021年底中共官媒《北京日報》發布了一篇名為〈福利主義典范國家，中產塌陷、貧富分化、社會撕裂、民粹喧囂，這不乏警示——防止落入「福利主義」養懶漢陷阱〉的文章，當時共同富裕還是習近平的主要口號，寄望能在減少政商權貴大發橫財的情況下，提升中國的中產階級規模，實現一定的社會財產再分配。

然而，在這貌似劫富濟貧的搓舉下，中共卻又搬出一個重要口號作為補充，那便是「不養懶漢」。政府在嘗試進行財富再分配政策之同時卻也拉住自己手腳，避免對基層百姓提供普遍的財政刺激與福利政策，借此避免大眾開始「懶惰」。

在中國過去發展成「世界工廠」的過程中，仰賴著在惡劣環境下的超高工時與低工資、禁止流入城鎮的農村勞動力獲得與市民同等權利，使其成為一大批廉價的農民工，並放任地方官的尋租行徑，借此在壓低國內廣大勞動力價格的同時，使利潤流入製造業與貿易商，且透過出口貿易轉化為亮眼順差成績與大筆外匯存底，奠定中國發展成出口大國的基礎。[11]

這使中國的產業與民生發展政策樹立了「重投資，輕消費」的傳統，幾十年來以廉價勞動力與低福利開支為基礎，造就中國工商業的不斷擴大再生產，形成如今中國資本主義的核心模式。

然而，在中美貿易戰開始後，去全球化逐步成為當代資本主義世界的運作邏輯，中國出口品不斷受到歐美國家系統性的制肘，從關稅、限制進口再到技術圍堵，既有的重投資模式已難以獲取往日出口成績。中國海關總署統計，2017年以先，也就是貿易戰爆發前，中國的出口年增率為7.9%，2018到2022年貿易戰期間的年均出口增速則降至4.3%；中國對美出口占比也從2017年的19%降至2022年的16%。

中國雖然產生更強大的對外貿易需求以作為同美國對抗的籌碼，但是基層的民生保障卻未有相應的提升。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研究院副院長林採宜曾統計，2021年，中國社會安全支出佔GDP的比例僅有至2.96%，遠低於同期的法國（27.31%）、日本（21.66%）、德國（21.62%）和美國（10.7%）。且據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主任郝福滿2023年的研究表示，中國家庭從社會保障體系中獲得的現金福利僅占GDP的7%，僅約為美國和歐盟比例的三分之一[12]。極低的社福支出便導致基層消費與生活保障的極不穩定性，從而當貿易戰也進一步白熱化後，便也不斷養成基層放低消費、抬高儲蓄意願以應對不時之需的習慣。

另一方面，作為財產保值的選擇，眾多中國家戶便也將大多數收入投入至中國政府推行重投資路線與土地財政時，所不斷私有化及挹注的房地產產業之中，使如今中國人民平均有高於七成的資產比重集中在房地產，並且有高於八成的債務佔比都是房貸。同時大量地方官僚也透過買賣政府地及聯合建商興建大批無用建物來樹立自身執政成績與謀取利益。

這一條件便導致中國房地產長年來的不斷槓桿化，若從2017年中美貿易戰白熱化再到2021年中國房產泡沫破裂的開端算起，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的〈中國統計年鑑〉，這五年來新建住宅與二手房價格的平均年增幅各有6.46%與4.86%，但中國房地產成交量的平均年成長率卻僅有約2.7%，早難以支撐房價增幅。且此過程中累積的居民住房貸款額年增長平均率則達16.36%，2021年的當時債額達到38兆元。可以說泡沫破裂以前的中國家戶財富是以急速攀高之債務作為基礎，並以極度脆弱的成交量維繫。

一旦貿易戰因素使中國的出口成績受阻，更少金流能流入中國市場、一旦中國家戶收入無法繼續支撐被不斷槓桿化的房價與私人債務、一旦地方官對土地資產的大量浪費與徇私開始造成實際上的財務問題時，房產泡沫就必然要破裂，然後導致消費力與地方債的全面崩盤，這也確實是如今的事實發展。

在這種狀況下，不論中國政府如何強硬地嘗試在重投資路線上取得成績，百姓也不會有能力或意願進行消費，更別提重投資路線本來就需要一定的民間消費力進行支持。過去中國社會的情況是只有最基層的窮人難以消費社會上的大部分商品，現在則是大部分家戶都不願消費了，從而導致最明確的生產過剩問題。

去年達17.1%的青年失業率歷史新高、300萬家餐飲業倒閉、全國28%的企業陷入虧損，同時工業產能利用率降至只有73.8%的歷史新低。產能過剩的狀況早已人盡皆知，我們當前也先不多做重複敘述，避免失焦，而是要來檢討中國政府如果不扭轉路線，不放下「重投資，輕消費」的傳統，那麼中國的社會矛盾只會越演越烈。

在過往我們已有提到過，中國過去的人口福利已逐漸轉化為高齡化負擔，勞動力萎縮將進一步惡化現況。倘若中國政府不開始大刀闊斧進行基層消費力刺激以及社會化的撫養措施與建設，那麼少子化加劇推進將會使中國欠下更為龐大的人口債與財務債，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其他的一切民生政策。

政府必須大膽向基層百姓進行直接性財政刺激，借此來鼓動消費意願以挽救市場，這也將作為中國一切變革的最基本方針，並要以各式其他現制檢討與政策革新作為補充。

節節攀高的失業率，顯示產能過剩的市場，也同時代表中國勞動者生計困難的處境。圖為企業招聘活動，求職者蜂擁而至（圖片來源：自由財經）

以民為本與新路線

如前所述，中國政府有祭出一定額度的國債以協助地方進行債務置換，並在2022年至2024年間將存量房貸利率從5.2%調降至4.2%左右，然而這也僅是小修小補，將債務問題進行展延，而遠非解決。當前中國社會的首要需求，便是修復泡沫破裂後的家戶與地方債務資產負債表，進行化債。只有當大家不再顧忌於沉重債務負擔時，重新提起有效需求才具有可能性。

首先，中國全國目前有超過七成地方債務與五成左右房貸都是由國家完全控股的國有銀行持有，這代表中央其實有很大的行政能力可以直接勾銷地方政府與家戶的大部分債務，僅取決於中央政府是否願意隨時撥出開支給自己掌握的銀行，行左手換右手的會計流程。同時國家也必須擴大開支填補剩下的房貸餘額，以徹底消解百姓的債務壓力。

在如今的中國，房屋已經失去了財富證明的身分表現意義，而是作為龐大債務的人生恥辱負荷。如果國家能藉由這樣的開支行使，將作為大部分中國居民債務負擔的房屋所有權轉回為國家持有，那麼便能在替百姓消壓的情況下，重整並主導房地產未來發展導向，從而避免未來的重蹈覆轍。

而進一步地，隨著這樣的重整，國家便有能推行大量公共建設的行政空間，政府可讓當前的家戶在脫手房債後繼續享有自己住宅的居住權，並將剩餘的土地資產用於推行公共住宅或其他促進民生經濟的建設，如此便能系統性有效重拾中國百姓的消費意願。

這也是一筆必要的開支，地方政府與家戶皆縮衣節食，不斷節流，明顯缺乏償債能力，那些堆疊於國有銀行的地產債務或許終究有能徹底由債務人償還的一天，但這要以中國將來極度長久的通縮蕭條、勞動力萎縮、利息壓力積累作為代價，如果中國還有打算在貿易戰局面中突破圍堵重圍與實現內循環，那麼不論這筆債務總額有多大，中央政府也必須動用財政工具進行勾銷。

只有盡快進行這筆勾銷作業，解決一切地方政府財務負擔和消債壓力，也才能確保當前的地方官不會都將心力全用於債務應對，並有合理空間維持基礎建設的中長期發展，有足夠底氣重拾原先放棄或撙節的各項養護費，和使制定品質合格的長期發展計畫具備可能性，從而穩定百姓的基本生活安全與品質。

再來，也如前所述，社會福利政策也是以地方財務為基礎進行制定，然而與基礎建設不同的是，福利政策有益的是會流動的人而非不動產。由於中國人口的流動頻繁，尤其是落後省市人口易流向發達省市，福利政策表現往往難以帶給地方官的政績多少實際利益。對於落後地區的地方官而言，與其把公帑用於養育將會流失的人口，他們則更可能有意願節省這筆開支，善則用於建設，惡則中飽私囊。

因此，社福開支由地方負擔的傳統也應當變革，必須改為同樣由中央進行負擔，並且還要加大份額，畢竟如果中國只想用僅占GDP7%的社會現金福利便同達自己三倍以上支出的歐美國家勞動力和消費市場競爭，那可便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只有如此變革才能確保全國的各項社福政策不說有齊步提高，至少也有打底的基本保障，從而方能為提振人民的消費力、生活安全感、未來期待感打定基礎。

而最重要的當然便是，中國中央政府應當進一步施行大刀闊斧的普遍全民刺激政策，以挽救百姓對市場發展的基本信心，及連帶消除一切消極社會文化的出現和擴張。能用的方案有很多，例如全民發鈔、再提高基本薪資、取消戶籍制、取消五險一金中勞工的負擔額等等。[13]

過去中國的資本市場以中產家庭與基層百姓長達數十年的房貸為代價，替自身資產價值行巨大又不穩定的泡沫化膨脹，接連透支一代又一代青年的消費力，如今泡沫破裂招致百萬家戶破產，使中國年輕人不但沒有享受到資本市場的紅利，反倒為了上一代權貴背負一生永遠還不起的債務。

據貝殼財經等單位所製〈2024中國青年消費趨勢報告〉，如今青年群體的消費習慣大多以重視低價位與性價比為主，單人年消費額比老年群體少約25%～30%，並有41.04%的青年受訪者都在消費時有比價的習慣。國投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高善文也表示一個省人口越年輕，消費成長越慢，人口越老，消費成長越快，並將中國疫情後的社會描述為「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老年人、死氣沈沈的青年人，和生無可戀的中年人」。

經濟學者高善文質疑中國GDP數據高估，實際數字應該更低。（圖片來源：華爾街電視）

當代中國的社會財富大多集中於上一代資本市場的先行致富者手中，他們是通縮困境的最大得利者與罪魁禍首，並應當為現況付上代價。中國要達到上述開支政策，尤其是國營銀行體系外的債務消除和全民財政刺激，便必然需要透過增加貨幣發行量以償還債務，或是加大對高收入群體的稅收。在現況要求下，不論這過程要以稀釋或挪用資本市場既得利者的財富為代價，那也是必要與應當之舉。

只有如此才能為解決中國社會矛盾開闢一條有可能實現的出路，使通縮陰霾不再籠罩中國人民。中國政府過去或許也曾擔憂普遍的高儲蓄率將成為潛在的惡性通膨風險，但當如今這些儲蓄大多都隨房產泡沫破裂而一併流入大海，以及產能過剩問題正不斷膨脹，百姓不會因為拿到錢而在勞動市場上成為懶漢，只會因為沒錢而被迫在消費市場中成為真正的懶漢。中國政府更沒有合理必要性與藉口來拒絕推行有效的基層消費刺激政策以重振市場了。

然而，雖說內需市場健康才是如今中國問題的核心，但這樣的財富重分配卻會觸及中國統治階級的大動脈。畢竟從過去幾年至今中國政府的吝嗇政策便可看出，這個國家政府與其企業家們寧可放任市場信心不斷重挫，也要極其殺雞取卵地握住短期出口盈利和打壓民權，就因為如今實際挨餓著的人還不是他們。

再者，正如上述，中國過去幾十年來的經濟發展模式，是以基礎建設與製造業投資為主，而非透過提高消費來帶動增長。政府慣於側重基建投資、產業補貼、放鬆貸款條件等重投資方式，而不願嘗試新模式。尤其如果這種轉變還必須以大規模的社會財富重分配為基礎，那些既有的政商權貴必然也無法接受這種提案，即便這是能讓中國社會將來有可能正常發展的唯一選擇。

過度的產業發展與投資已經缺乏健康的人民予以支持，中國「重投資」的傳統如今也應當配合現況進行以民生為主的投資，必須透過加大社福開支、以國債取代民債、改善勞動待遇、取消戶籍制度以消除對農民工的消費力壓抑才能復甦社會動力，讓百姓再次願意消費、生產與生育，這樣才能在消除內卷困境的同時，使社會有長期延續的可能性。

中國資本主義的模式已經使基層人民身陷水火，如果中共獨裁政權不願意救人民脫離苦難，並放任必將到來的勞動力萎縮、政經崩壞、社會退化發生，中國百姓便應當團結要求政府滿足廣大人民的需求，因為勞動群眾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根本原動力。

[1]《民視新聞網》〈中國去年GDP成功「保五」　專家吐槽：實際應為2%～3%〉

[2]《金融時報》〈China’s debt divide is hurting its economy〉、《衞報》〈China unveils 10tn yuan support for debt-stricken local government〉

[3]數據參考《央廣網》：〈图解｜多地推进育儿补贴政策，生一孩、二孩、三孩能拿多少钱？〉

[4]《經濟觀察報》〈中国公路养护挑战：每年缺钱3000亿〉、《中國新聞周刊》〈国道，又要恢复收费了？〉、《TVBS》〈陸至少26個高鐵站荒廢閒置星媒直擊「幽靈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