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義大利王國

自從1870義大利完成統一以來,義大利一直意圖與列強競爭,但其落後的經濟與國內分裂衝突的政治矛盾,使得義大利王國一直處在不穩定的落後局勢中。

1892年,伴隨著義大利社會黨(PSI)成立,義大利北部、南部的工會開始得到越來越多工人與農民的支持,這種支持並不特殊,其係根植於1890年代時期的社會經濟動盪與落後中。

在二十世紀最初的幾年裡,以義大利自由主義政治家喬利蒂(Giovanni Giolitti)為首的義大利自由主義派,面對義大利國內情勢時,為了處理基層與資產階級的階級衝突,而和工業家與資本家產生矛盾,又同時必須面對國內革命派的激進社會主義團體的壓力,陷入兩面不討好的處境。根本性的原因,是這樣的自由主義中間派政府,難以在經濟落後中調和階級矛盾,致使政府的組成相當脆弱。

 

第一次世界大戰與義大利

隨著帝國主義的利益衝突與矛盾加劇,1910年代的國際局勢愈發緊張,最終在1914年爆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義大利王國並沒有在一開始就加入大戰中,但是在1915年,因國內的執政者期望透過迅速得到的勝利來穩定國內政局,又期望透過戰爭加強義大利中央政府對經濟的掌控。於是時任義大利保守派首相與國王伊曼紐三世自行決定繞過國會表決,加入世界大戰。

顯而易見的,加入世界大戰後的情勢並不符首相與國王預想。戰爭的進行並沒有原先設想的順利,義大利王國與奧匈帝國的戰線,長久地僵持在阿爾卑斯山脈,義軍甚至在1917年的卡波雷托戰役大敗於德奧聯軍。這就說明,戰爭所導致的後果仍然是深遠且衝擊性的,根據統計,戰爭共造成50萬名義大利士兵陣亡、100萬人受傷,其中更有45萬人因為戰鬥而終身殘疾。

因為戰爭的發展不如預期,導致了主戰的義大利保守派更徹底地失去國會其他黨派的支持,不但沒有達成預想的穩定政局,反而使政局的分裂更嚴重。保守派忽視國會的舉動,也導致了義大利國會在政治權威的衰落,再加上戰爭時期,國會權力的限縮,使得工業資本家與國會的關係疏遠,這加劇了義國本就緊張的勞資衝突,也為墨索里尼政府掌握國家工業的未來,埋下伏筆。

在經濟層面,義大利在戰爭時期向英、美等國大量貸款,導致國內外匯不足,加上從1918年後的食物及原物料的缺乏,進而引發嚴重的通貨膨脹。不僅如此,戰後250萬名軍人返回家鄉後所造成的失業問題,更使平民的生活條件愈發艱困。

戰爭時期的物資分配問題,嚴重激化了義大利的階級矛盾。例如1917年因糧食危機而爆發的都靈事件,這次大規模的罷工與工人運動,使得義大利當局必須出動武力大力鎮壓,最終造成數十人死亡與數百人被捕。類型同樣的群眾罷工事件也在國內其他地方上演。義大利的社會主義者在這一氛圍下,進一步確立反戰與反政府的態度,而保守派與民族主義者則對左派更加仇視,社會主義者的「叛國者」形象在中產階級眼中形成。

總而言之,第一次世界大戰使義大利國內政治走向分裂與極端化,原本脆弱的經濟也更加糟糕,可以說是為義大利下個十年的左派和右派,創造了激進且危機四伏的政治環境。

文件:第一次世界大戰 - 伊松佐河第七次戰役 - 意大利軍隊用繳獲的奧地利機槍.jpg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戰,並不如義大利統治階級設想的順利,反而是造成重大傷亡(圖:維基百科)

 

赤色兩年(Biennio Rosso)

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國內的混亂時局,以及1917年俄羅斯十月革命的成功,鼓舞了義大利社會主義者的革命熱情。當時社會主義者認為,義大利的困局——工人更加糟糕的工作與生活條件、被政府欺騙的農民,以及日益增加的反政府騷動——象徵義大利革命有著極高的機會,革命情勢正處於上升階段。

具體情形可以義大利工人總聯盟(General Confederation of Labour, CGL)的快速成長為例,從戰爭結束到1920年間,工人總聯盟的成員數從25萬暴增至超過200萬人,工人也開始武裝化。在這幾年間,在社會主義政黨與工會的指導下,義大利境內發生了近2000起的工人抵抗事件。義大利最大的左派政黨,義大利社會黨也隨著國際共運情勢,在政治上產生了顯著的左傾,其總人數也從1918年的2萬人,增長到了1920年的20萬人。

但從結果來看,一個義大利的社會主義國家卻沒有誕生,那有著豐富革命條件的赤色兩年為何失敗?潛在的基本原因是社會主義者未將一系列的騷動與反抗,集結成有嚴密組織的運動。這一原因的背後是義大利社會黨中的社會民主派的軟弱,他們在當時的不作為以及對於革命遲疑不定的態度,使得運動停滯不前。若參考義大利共產黨重要理論家葛蘭西在1920年向共產國際的報告,我們便能從中窺探到事實真相,其抨擊義大利社會黨與工會高層,成天高談闊論哄騙基層革命群眾,阻撓群眾性的直接行動,以保存工會對工人的控制等等,完全成為了革命進行的「反對派」。

赤色兩年無產階級運動的高漲,也使得資產階級對於革命更加提防,處於傳統階級鬥爭之外的小資產階級,也逐漸受到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鬥爭的影響,將其對階級衝突的不滿,投射向逐漸興起的法西斯運動,法西斯的先鋒運動遂於1920展開。

Biennio Rosso: Italy's “Two Red Years” | Socialist Alternative赤色兩年是義大利革命運動的高峰,卻因為改良派的軟弱而告終(圖:Alamy)

 

法西斯的誕生與左翼

社會主義者領導的無產階級運動的降溫,為法西斯運動的開始,提供了絕佳的環境。19209月開始,陷入停擺的工人革命,接續的卻是同年11月,法西斯主義第一次的大型示威運動。

在其後的時間中,法西斯主義勢力對左翼展開一系列政治暴力行動,左翼的辦公大樓、印刷廠和出版社要不是遭到洗劫,就是受到法西斯主義者的縱火破壞;而左翼的活動家、工人則受到羞辱性質的毆打和暴力攻擊。資料表明,法西斯主義者與警察的關係不僅十分融洽,甚至還有未值勤的警察加入到法西斯主義者對左翼的打壓中。

在法西斯主義的崛起過程中,社會黨不僅沒有積極的行動,甚至將阻止法西斯主義者的任務寄託在對資產階級以及貴族的幻想中,使得左翼運動自斷手腳。社會黨與工會高層希望藉著工人「溫馴」的行為,來讓資產階級與貴族讓步,並團結阻止法西斯,黨高層甚至對於國王伊曼紐三世寄予厚望,他們的口號是:「救命啊!維克特伊曼紐,請施用您的權力吧!」

理所當然,這類不切實際的口號沒有發揮用處,伊曼紐三世對於無產階級革命的恐懼,使他願意轉讓權力給法西斯黨人,加上大資本家也逐漸傾倒向法西斯主義,義大利的無產階級就在社會黨高層這些錯誤政策下,錯失了扼殺法西斯於搖籃的機會。

 

法西斯取得政權

法西斯運動在開始後的短短兩年便取得政權,這個巨大的災難並非無跡可尋。

法西斯運動發展的19211922年,義大利正面臨到嚴峻的經濟危機,這個危機也為法西斯主義提供了滋長的溫床。另一方面,因為階級衝突的尖銳化,法西斯主義勢力開始從與工農無產階級存在矛盾的小資產階級、農村地主中獲得支持基礎,順勢壓倒了當時衰落的無產階級革命力量。對於城市的資本家、工廠主來說,他們也十分樂意見到法西斯主義削弱、甚至是破壞工人階級的組織與工會。

在1921年的選舉中,共有35名法西斯主義者成功當選並進入議院,到了11月,國家法西斯黨(Partito Nazionale Fascista, PNF)正式成立。直至1922年,義大利中、北部的左翼組織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加上工人士氣與行動的低落,法西斯主義勢力開始在義大利急速增長,幾乎每一個省都有法西斯主義的黨機構。1922年的10月,墨索里尼成功出任義大利總理。

為了取得全面的統治穩定,墨索里尼政權聯合了除社會黨以外的各大政黨,開啟了短暫的聯合政府時期。在這段過程中,自由派不僅沒有嘗試阻止法西斯主義勢力,甚至不願意行駛手中的權力將墨索里尼趕下台。另一方面,法西斯的準軍事化組織則同步進行暴力事件,壓制反對派,法西斯政權就這樣漸進式的取得穩定,並掃除了反對派的反抗能力。

Our Slate Academy on Fascism starts with Italy and the rise of Mussolini.因為工人運動的挫敗,導致法西斯主義快速崛起,最終讓墨索里尼得以奪權(圖:Getty Images)

 

新生的義大利共產黨如何應對法西斯崛起

義大利共產黨與義大利法西斯運動興起的時間大致相同。1921年,義大利社會黨因內部分歧,導致許多黨員脫黨另組義大利共產黨。然而,因為缺乏組織上和反對法西斯主義勢力的經驗,義大利共產黨並未真正把握對抗法西斯主義與墨索里尼的時機。

當時,義大利共產黨認為,法西斯主義只是「資本主義反動」的一種型態,而忽略了法西斯主義與一般的資本主義政權的不同之處。義共錯誤地認為,資本主義的存活,意味著法西斯主義不會嘗試奪權,因為兩者同屬「反革命」陣營,所以法西斯沒有必要取代資本主義。義大利共產黨直到法西斯執政前,都不認為墨索里尼有執政的可能。

共產國際對於法西斯的也分身乏術。當時共產國際的領導者——蘇聯,自身正面臨政權存亡危機,並沒有餘力抽身指導義大利共產黨,這使得義共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政治支持。要知道,當時共產國際對於成員政黨是有顯著的指導作用的。

這使得義大利共產黨錯失了對抗法西斯主義的機會,更使法西斯主義得以在1920年以後對左派陣營進行一連串的打壓。誠然,彼時的工會與社會黨改良派確實存在不少政治上的錯誤,然而義共所抱持的極左宗派主義,卻也同樣流失了與廣大工人階級和左翼政治組織建立對抗法西斯主義陣線的時機。

 

對當代的啟示

我們認為,無論社會黨與共產黨都犯了一個錯誤,他們並沒有認清法西斯的本質。儘管義大利法西斯主義崛起的客觀基礎起源於「紅色兩年」的革命失敗,使極右的意識形態得以獲得小資產階級與中產階級的支持,然而,輕忽法西斯主義的政治性質、反對正視法西斯主義的危險,仍然是錯誤且危險的。這說明我們必須避免充斥不切實際幻想的幼稚病,以及庸俗的激進主義,這樣當我們在面對傳統的反動派或是新興的右翼意識形態時,才能夠具有精準並正確分析的能力。

另一點是關於改良主義,從上述的歷史脈絡,我們可看到猶疑不定的改良派對於運動的危害。革命的時機倏忽即逝,改良主義者對義大利無產階級起義的遲疑,無疑催生了法西斯義大利。對於今日的左翼而言,明確的綱領與嚴謹的組織架構仍然是必要的,也只有透過這種方式,左翼才有可能避免組織架構內的停滯與猶疑,進而在運動發生時走在群眾的最前線,並帶給群眾正確的前進方向。

2022年的今日,全球通貨膨脹與國際情勢的緊張關係,使得全球社會再次面臨到更高壓的制度衝擊中。在中美新冷戰不斷走向尖銳化、緊張化的當下,「美好年代」早已肉眼可見的飛速消失。混亂的時局或許有社會左轉的可能,但卻也存在著向右轉的機會。舉例而言,中國國家資本主義正試圖透過大中華民族主義的情緒建構,滿足其對抗美國帝國主義的政治需要;而因為全球經濟危機、地緣政治衝突而誕生的新納粹等極右翼民族主義,也在時刻威脅著歐洲以至全球各國。

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左翼運動的激進化,即擴大左翼運動規模固然是我們需要進一步爭取的目標,然而這也說明,極右翼的阻饒將可能為法西斯主義的誕生,培養出新的溫床,從而使法西斯主義再次對工人階級運動展開張牙舞抓的攻擊。

若從歷史的層面來檢視,我們可概括為一句話:法西斯從來就沒有滅亡,它仍然有捲土重來的可能,必須時刻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