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10日，馬克宏政府以維持退休金制度運轉為理由，提出所謂「退休年齡法案」，試圖將法定退休年齡從原本的62歲延後到64歲。我們必須認識到，馬克宏政府拿工人階級開刀以緩解財政赤字的行為，是赤裸裸的社會退步，沒有理由證明這件事是合理的。這政策對工人階級這般毫不掩飾的漠視與針對，隨即在人民之中引發巨大反彈。

經過群眾動員，1月19日發生了第一場大規模罷工示威，全法國至少出現了一百萬至兩百萬抗議者，此日之後，工會們陸續發起了數次大罷工，截至4月13日，已發生了十二次的全國總罷工。除了群眾充分動員的大罷工外，零星的街頭抗議與罷工也遍佈全法，而警察暴力也越發頻繁。

法國群眾一直以來有鬥爭的傳統，而在冷戰後也依舊，例如1995與2010年同樣反對退休與養老制度改革的大罷工，以及2018年開始且並非工會主導的黃背心運動，工人階級多次在實際鬥爭中爭取自己的權益。

法國也只是個縮影，它遭受到的經濟衝擊以及社會轉變是全球性的，例如烏俄戰爭帶來的高通貨膨脹，以及2008金融海嘯以來，新自由主義在人民群眾當中的破產，這些都可能動搖當今資本主義的穩定，使資產階級面臨日益加劇的矛盾與危機。我們將透過實地調查與理論分析，回顧與展望法國今年以來的罷工潮。

 

不改革難道要吃土？

需要意識到，我們對於這項改革法案的批判，並不在於要不要改革，而是這次馬克宏政府提出的法案是不合理且吃人的。首先法國勞工並不如常見對法國刻板印象般效率低落與懶惰，在2022年，法國勞工為法國前40大企業創造了1400億歐元的淨利潤，而法國的勞動生產率也非常高，在世界範圍內排名第九；另一方面，馬克宏政府只針對工人階級的政策，也讓改革變得不平等與可笑。

根據法國樂施會在今年1月16日的報告，假如法國政府對億萬富翁們收僅僅2%的稅，將會有資金去解決養老金的赤字問題。法國總工會（CGT）亦表示，要填補年金缺口，馬克宏的選項包括企業徵稅、增收資本獲益稅、銀行利息與上市股票，但對此方向，法國政府毫無動作，甚至早在2017年就取消了對富豪的巨富稅。世界經濟下滑，而最弱勢的工人階級卻是首當其衝去承受。馬克宏政府惟恐資產階級承擔一部分代價就有可能導致他們的不滿，而只把負擔交給工人階級，完全就是狗屁不通且不平等。

除了資產階級對工人階級整體的攻擊外，這項法案更是讓工人階級當中的體力勞動者與弱勢勞工們承受最大的剝削。法案實施前，一個法國工人在62歲時，可以得到他們最後工資的85%的養老金，而一些弱勢工人群體或有特殊困難的職業能夠在更低的年齡退休。但法案實施後原本對弱勢群體的額外保障也一併消失。例如，鐵路工人原本的法定退休年齡是55歲，但隨著馬克宏改革法案的實施，他們必須多工作近十年，才能獲得與平均壽命較長的白領勞動者相同的養老金，這是對體力勞動者的又一層不公。

要明白法國工人階級的怒火，我們要了解到，法國工人是在與資方和國家進行了長期持續的鬥爭之後才取得目前的勞動待遇。同時，我們也得明白法國退休金制度的運作方式。在法國，假如你要拿到能夠維持生活的最低薪資85%的退休金，你必須滿足43年的工作時長，也就是說，為了拿到能夠正常生活的退休金，你必須從19歲開始持續工作，才有辦法在法定的62歲退休，因此就算沒有這次的改革，原本的退休制度就已經是個陷阱。而當我們把這項事實，配合法國高等教育的普及以及法國7%的失業率，意味著在19歲就開始工作以及找工作的可能與狀況都不如理想預期，我們就知道這完全就是隱藏在漂亮表面後的剝削。而如今，法國政府還想要再延長「法定退休年齡」。更何況以上關於退休金價值的假設是以當下為標準，而沒有將世界經濟的持續衰退加入計算，沒有考慮到經濟滯脹和生活成本危機給工人、家庭，當然還有養老金領取者帶來的巨大變化，實際上工人階級的退休情況只會雪上加霜。

現在，隨著新的改革，法國政府想把 「法定退休年齡 」延長到64歲。馬克宏政府早已丟掉了進步派的遮羞布，露出維護資產階級利益的唯一目的。

總體來說，退休年齡法案是一個「吃勞工」的制度（圖：路透社） 

 

輸光的議會政治

法國政府除了展現出法國技術官僚文化對人民的訴求毫無作為，甚至變本加厲的壓制群眾的生活需求。3月16日，總理伯恩（Élisabeth Borne）觸發了憲法第49.3條，在不經國民議會投票的情況下通過退休改革。根據憲法第49.3條，如果政府成功通過信任投票，則法案無需表決即可通過。

工人階級在遵守資產階級法律的條件下，只能將希望寄於國民議會的不信任動議，以使馬克宏重新任命總理組建政府，但不信任案發動條件嚴苛，需要國民議會在24小時內取得過半數的議員同意，也因此在這樣的不合理條件下，不信任動議最終以九票之差失敗。回顧法國第五共和的歷史，法國政府已用了足足100次的49.3條款，但成功倒閣的次數只有一次，我們可以說不信任動議不可能有效制衡49.3條款。

第二個制度內的機會是憲法委員會的審查。但是憲法委員會也駁回了裁決。但如同所有資產階級政府的法律部門，憲法委員會本質上也只是為維護資產階級的「正當性」之手段。最終退休改革法案也在4月14日被批准，如同法國左派領導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的發言，憲法委員會的裁決表明它更關注總統職權而非基層人民的需求。馬克宏最終於隔日4月15簽署改革法案，成為正式法律，於9月實施改革內容。總之，面對日益壯大的工人運動，馬克宏的資產階級政府仍然沒有表現出對勞工權利甚至民意的重視，畢竟他要捍衛他的「歷史責任」和服務他的資產階級主子。

法國工人階級運用體制內程序的鬥爭完全的失敗並不讓人意外。同資產階級政府在這方面的鬥爭，就如赤手空拳的在林中與野獸搏鬥，本就很難取得真正對工人階級有利的進展。我們當然並不反對運用體制內的方式為工人階級取得利益，但這絕不像改良派所說，是階級鬥爭的唯一手段。

我們來談談工人階級在街頭上的鬥爭，現況就是：「你跟他談法律，他就跟你講政治；你去實踐政治，他就對你實踐法律。」工人階級的街頭上鬥爭正被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熟練的壓制與混淆。統治階級一方面緊緊握住警察這個暴力機關，另一方面透過對輿論的控制來嘗試引導大眾忽視基層勞工的民主權利。例如這個典型的小資產階級式的新聞標題：「羅浮宮被擋進不去！ 巴黎『反退改』暴動宛如戰場」。關於法國近期的社會運動，很多報導只看到街頭上「宛如戰場」的硝煙與衝突、只注意到街頭表象的混亂，而沒有去了解群眾運動的原因與訴求，甚至將焦點放在「日常生活」的影響與否，如標題中重點描述的羅浮宮現狀，完全淡化了工人階級爭取民主權利的訴求，而將焦點放在小資產階級的生活上。雖然在退休金改革一戰中，小資產階級也是受害者。

不同於主流輿論，我們會說工人階級的鬥爭要更進一步。今年一整年的運動只減少了GDP 0.3% ，對資產階級不痛不癢。工人階級如果想要和資產階級政府有議價的可能，就必須將抗爭行動升級成更戰鬥性的總罷工活動，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述「暴力是每一個孕育著新社會的舊社會助產士。」不過同時，這並不代表運動者就要依賴個人形式的孤狼暴力，而是應該經過集體規劃與行動來組織罷工抗爭。

除了理論層面的應然，我們也熱切希望工人運動保存規模持續下去，假如工人運動持續發展到明年的巴黎奧運，以及使英國查爾斯國王的國事訪問繼續推遲，工人運動就能對法國政府引發更多實質的影響，而黃背心運動持續數年的經驗告訴我們，這是有可能與可行的！

 

五一勞動節大動員

下一步呢？在馬克宏正式簽署法案後，法國各大工會對於下一步集體行動達成共識，將在5月1號勞動節動員展開大規模示威，並且期望這將是一場歷史性示威。客觀分析，這也將是運動走向的關鍵一役。

法國工人階級的命運，是被肆意妄為的資產階級代言人當螞蟻玩弄，還是能夠在資本主義的肆虐下喘一口氣，勞動節的抗爭將具有象徵意義。我們也將持續關注和實際參與行動，繼續帶來最新消息。

法國工會將在勞動節展開一場歷史性示威（圖：CGT） 

 

運動何去何從？

包括法國總工會在內的法國工會，要求撤回退休改革，以及希望增加工資以應付通膨，還有反對工人運動必遭遇的警察暴力。這當然是必要的訴求，但我們也認為這些訴求不應該只停留在經濟層面的改善上，即只爭取工人階級在經濟上的福利，而沒有真正觸及政治權利。

值得欣慰的是，運動本身也開始脫離了單就法案本身的訴求，而觸及到真正的問題—即資本主義本身，當然反抗資本主義是很大的議題，但許多工會的綱領已經做了不錯的示範，例如團結（solidaires）工會的訴求已經提到了團結婦女權利與環境保護的運動綱領；法國總工會CGT也在宣傳中申明必須警惕極右翼透過此次抗爭獲取政治紅利。

進步，但還要更進步。法國工人階級必須意識到，這次政府與資產階級的不平等政策，無關馬克宏總統或者是伯恩總理個人，而是來自背後資本主義體制的壓迫與剝削本質，工人階級務必從反對退休法案的運動，過渡到「明白資本主義的壓迫」並願意挑戰這個制度；換句話說，工人除了爭取自身福利外，還需要意識到問題的根本以及爭取體制層面的「革命」。

一個歷史上已發生過的問題，是工會與反對派政黨高層為了獲取更多個人的政治資本而背叛整體工人階級的利益，著名的五月風暴就是亡於共產黨與工會對於政府的隨意妥協以及害怕群眾的自發行為威脅到自身的政治威望和資本。這說明，群眾運動不僅需要更多基層工人和學生的參與、需要明確的組織和領導，更要避免抗爭中的「運動官僚」之誕生！

我們認為，法國工人階級須把握現在的時機，取得經濟與法律上的改革成果外，也要趁機發展常態性的工人階級運動、爭取可團結的群眾。假如這次的工人運動得到改革的成果後便滿足回家，在未來依然可能被統治階級顛覆，因此切勿僅僅訴求”64ans NON”（不要六十四）。

 

我們該做什麼？

法國抗爭已經證明，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利益的對立與矛盾，更說明所謂「第三條路、中間派」仍是親資方的政治勢力，而非象徵民主的進步力量。

這場抗爭仍在發酵，並且揭露了資本主義最醜惡的一面，包括國家機器對運動的抹黑、貶低，以及警察的暴力。我們可以說，法國抗爭就是當代資本主義矛盾日益加劇的表現。

資本主義徹底全球化的時代，工人階級不可能獨善其身，我們要發揮國際主義精神，全球的工人階級都應該聲援法國工人的抗爭；另外，法國的工人已做出最好的示範，台灣的工人階級也應該團結起來，爭取政治罷工權，更甚者，一同建立反資本主義的替代方案。

La Lutte Continue! 繼續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