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疫情的衝擊底下,加速了零工經濟發展,這反映出了整體經濟陷入危機時,對於基層勞動者帶來的影響是更深刻,而且破壞力是更強。同樣的,其中一部份投入在零工經濟中的青年及勞動者,是想要擺脫傳統雇傭關係的不自由,並且對於固定的低收入薪資感到不滿。這一批勞動者也渴望尋求更多元且更高品質的生活模式,不再讓自身的生命侷限在某一公司的受雇者身分。

追求一個不被強迫勞動,以及不被固定工時所控制的生活是正當且進步性的發展,這也是作為社會主義者的我們所追求的一個理想社會的藍圖,讓勞動力可以獲得到真正的解放及自由,讓每一個勞動者可以真正的享受自己所追求的生活。

但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的體制內,零工經濟的發展帶來的是更多血汗、缺乏保障。這些由大企業所掌握的「神秘」數據演算,將資方對勞工的「操偶線技術」帶來了更加極致的發展可能,而且是更加殘暴且冷血的剝削。

 

零工經濟是甚麼?

在科技以及資本主義利潤發展需要,所誕生出來的「新型態」雇傭關係。在此新型態雇傭關係下,整合著新科技網絡平台及大數據演算,讓勞動者所受到的剝削變本加厲。零工經濟下的勞動者有別於過往的「非典型勞動」,或是約聘制的勞動關係,除了未獲得到正職勞工應當擁有的工作權及勞基法保障以外,這些勞動者的工作處境透過零工平台(或稱接案平台),將各種非典型勞動的問題近一步地放到最大化。

零工平台以自由,彈性或是美其名為共享經濟的包裝,以接案、承攬的形式將一批又一批的勞動者吸納到大數據的控制之中。但實質上透過平台的演算法施行更精準且更粗暴的泰勒制管理。這讓資方所需承擔的絕大多數雇用成本,生產工具的成本轉嫁在參與零工平台裡面的勞動者身上,也同樣透過演算法來進行更有效的媒合,使得原先就在勞動力市場上趨於弱勢的勞動者,處境更加惡化。

儘管當前零工經濟尚未發展成熟,部分的專業領域內「自由接案」的個體戶因為這些平台的發展而受惠,但這仍是參與在零工經濟當中廣大勞動群體的少數案例。在叫車、食物外送,以及物流等發展較成熟的領域內,大多數勞工的勞動處境暴露出資本主義制度底下,零工經濟所帶來的並非勞動力的解放,而是讓勞動者受到更加無情的剝削與壓迫。

下文將以中國的外送員及台灣的外送員處境做為案例,這些案例並非廣泛的發生在不同性質的零工平台上,當然對於更高專業能力的勞動者來說,參與在零工經濟底下的媒合平台並不全然會帶來如此惡劣的剝削處境,但這仍是屬於少部分的案例。尤其今天大多數參與在零工經濟的勞動者,更多的是屬於需要臨時性收入、本業外收入等,無法獲得到較好正職工作的群體。對於這些勞動者來說,他們所參與的平台多數都從屬於低專業,但高度剝削的平台上面,這反映出了零工經濟的發展,以及勞動力市場受到更多資方利潤衝擊的趨勢下,為基層勞動者帶來的危機隱憂。

 

中國獨裁與財團大數據下的血汗壓迫

當前中國以餓了麼,美團為兩大外送服務平台壟斷整個市場,這兩大平台經營模式及「雇用」外送員的方式可以說是所謂新網絡形態下最殘暴的零工經濟表現。

初期外送平台在不發展的階段時,使用各種利誘手段藉此吸引更多的勞動者參與在其中,吸引著大批的青年農民工加入在其中,參與在外送的工作之中。依據中國央視財經報導,2019年中國餐飲業外送員總數超過700萬人。[1]

外送平台在發展初期和外送員之間仍屬正常僱傭關係,隨著市場的控制被穩定下來以後,這些平台經濟才開始發展成今天所謂的自僱模式。但事實上這所謂的自僱模式只是一層更加惡劣的雇用關係的包裝。

簡單來說,這些外送平台以承攬之名,免除了僱用外送員所需的基本薪資以及相應負擔的社會保障成本,也將生產工具,包含交通載具及其相應的維修費用直接轉嫁在個體外送員身上。在承攬制的關係底下,外送平台所媒合的消費者與餐廳之間的矛盾,也全部轉嫁在外送員身上。導致外送員不僅沒有任何的勞動保障,甚至受到外送平台的各項數據演算,懲處機制的控制,實質上成了這些外送平台所雇用的勞工。

外送平台在市場的競爭之下,為了確保利潤及服務品質的最大化,不斷瘋狂的追求外送的速度,以及「合理的外送費用」。根據中國的媒體《人物》在19年的一篇專訪報導上所揭露的,外送平台透過各式各樣的演算機制,將外送員的勞動力產出榨取至極限。

  1. 縮減外送時間:

依據一名受訪的中國騎手指出,在2016年至2019年期間,他收到了三次美團平台的「加速」通知。原先3公里的送餐距離最久時限為1個小時,到了2017年卻變成了45分鐘,最終在2018年定格在38分鐘以內需送達。依據數據顯示,在2019年中國的外送訂單每單平均配送時間共縮減了10分鐘。

  1. 不合理的導航路線:

同樣根據另一名受訪的中國騎手。外送平台在進行配送時間已及導航路線,並非依據現實道路所規劃,而是計算最短直線距離。這意味著交通號誌,道路是否逆向,甚至是否需要繞路過橋皆不在系統的計算之中,將每一個外送員的行車路徑當作「直升機」在計算。

  1. 嚴苛的懲處機制:

外送平台透過嚴苛懲處機制,整合著上述不合理數據演算,牢牢的控制住每一個外送員。只要外送員沒有在系統所規定的時限內完成配送,就會面臨扣薪、系統減少配單,甚至是直接取消外送員資格。外送員所面臨的懲處也不僅來自時限的控制,也包含著消費者針對外送員的服務評比,以及外送員拒絕配單的次數。這些紀錄都會透過平台的數據演算苛扣著外送員的薪資。

依據2017年年底,美團技術團隊公開的一篇針對配送系統的演算技術提升的文章指出,透過優化演算法,降低了平台19%的運力損耗,在過去需要5個騎手送的餐,現在只需要4個騎手。整篇文章不斷強調「效率,體驗和成本,成為平台追求的核心指標」。

這些外送平台為了將利潤極大化,不斷提升演算的各個層面技術,事實上美團也在這些技術的提升上獲得了巨大的收益。在2019年第三季,美團的訂單量高達了25億,每單收入比2018同期增加了0.04元,同時每單成本降低了0.12元,一來一往讓美團在2019年第三季多賺了整整4億人民幣。

相信讀者可以發現,這演算平台不斷的提升技術將利潤及配送服務極大化。但唯一「沒有算到」的是每一個外送員的生命安全,這些數據演算變成了一個似乎只存在於科幻電影之中,對於人類最可怕的控制手段。這系統建立起了一個瘋狂的機制,迫使每一個外送員參與在追趕時限的玩命遊戲之中。不論天氣、路況等等各式問題,都被演算的機制及薪資的需要被迫架上電動車,用生命追趕著冰冷的時限數據。

2017年上半年,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數據顯示,在上海,平均每2.5天就有1名外賣騎手傷亡。同年,深圳3個月內外賣騎手傷亡12人。2018年,成都交警7個月間查處騎手違法近萬次,事故196件,傷亡155人次,平均每天就有1個騎手因違法騎乘而傷亡。 20189月,廣州交警查處外賣騎手交通違法近2,000宗,美團佔一半,餓了麼排第二。這些交通意外甚至死傷,都是外送平台追求利潤所帶來的惡果。

中國的外送平台會使用如此惡劣的手段來詐取外送員的勞動力,正是因為高壓獨裁的政治體制,中國的勞工沒有任何組織,發起抗爭的權利。今年三月,一名長期關注中國外送員權益的微信群組「外賣騎手聯盟」創辦人,因為在群組內呼籲發起罷工而遭到鎮壓逮捕,至今仍下落不明。

20181月到現在,中國勞工通訊已經記錄到104起外賣騎手發起、參與的遊行示威以及罷工抗議,主要訴求是加薪。但在中共的獨裁統治下,工人階級的組織及抗爭,是面臨著更巨大的生命威脅及壓力。

另一方面,儘管不是處在一個獨裁的政權統治下,但台灣外送員的勞動條件也沒好上太多。

 

台灣外送員的血汗處境

勞動部在2020年底統計,台灣美食外送員人數已逼近88,000人。根據台灣勞工陣線則於2020針對平台外送員進行問卷調查與電話訪談統計,有24%的受訪者每週工時高達50小時,44%的受訪者單日最長工時超過12小時者;其中3%外送員表示曾有高達20小時以上工作時間的紀錄。

20213月起,兩大外送平台foodpandaUber Eats皆調降了外送員的薪資。foodpanda將每單最低價格由原先的57元調降至44元,累單獎勵也從半個月改成每3日結算,而Uber Eats則是採取離、尖峰時段差別費率,大幅調降離峰時段報酬,根據全國外送員產業工會招集人陳昱安指出,這次砍薪後讓原先每月跑160趟的薪資比砍薪前每月跑110趟的薪資還少。foodpanda甚至在條約內寫上,平台企業與外送員之間僅是承攬關係的身分,甚至有媒體報導指出,外送員如果要求改成雇用關係,將會受到違約20萬罰金的懲處。而台灣的兩大外送平台的系統調整、薪資計算調整,目的是要對於外送人員的工作時間達到最高的控制。平台資方透過進一步壓低勞動力成本來緩解為追求壟斷進行價格戰,所造成的營業虧損。

今年五一勞動節遊行,台灣外送員組織起工會走上街頭,這毫無疑問是爭取勞動權益的一大進展。我們也可以從台灣和中國的外送平台比較中看出,不論是哪一個國家,這些外送平台都透過各式各樣的演算機制來對於這些「承攬人」達到實質上的雇用控制,但卻可輕易的將各種資方所需承擔的責任轉嫁出去,對於各個國家的資方來說,共通語言就是剝削勞動者以獲得最大利潤。

零工經濟下的勞動權益

根據勞動檢查年報2020年運輸及倉儲業的職災率(未包括交通事故)4.453%,遠高於全產業的2.549‰。可以得知即使在傳統的僱傭關係之下,運輸及倉儲業的職業風險就已經相較其他行業來得高,而根據美國調查報告,臨時工作者發生職災的風險對比傳統的全職工作者,其職災比例更是高出36%72%

以外送平台作為一個具體血淋淋的案例,反映了這些零工經濟的平台演算,可以成一種壓榨勞動者更加極端的工具,首先是先在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上發展起來。

平台的演算控制將成批成批的勞動者納入在統一的系統之中,也將這些勞動者化作原子,透過演算機制使得這些勞動者產生了相互競爭的壓力。同時這些勞動者也得自行承受市場行情波動帶來的風險。例如說若某季訂單需求下跌,全體勞動者則變相得相爭萎縮的薪酬。

資本家往往不願意負擔其中市場波動造成的風險,最好是有訂單時再擔負人事開銷。資本主義社會下隨著大數據及信息技術的發展,更多被運用來協助資本規避這些風險,成了我們當前看到的面貌-以按件計酬為核心,更有效的控制勞動力市場,以及降低各企業及資方的勞動力成本,將每一個參與在零工經濟內的勞動者基本權益拋棄在外,例如:法律上組織工會的權利、勞動相關的社會保險。

零工經濟下的勞動者為求自保,最好的辦法還是組織起來爭取各項權利。像是對於有雇傭事實的資方提出要求,不得以「平台媒合勞動力的角色」規避雇傭關係。甚至應該挑戰平台大數據淪為少數人壟斷追尋利潤的現況,因為那些平台業者操控著演算法,來破壞零工經濟下勞動者的議價能力。這些訊息技術的發展是有潛力,讓每個勞動者自由選擇工作時間好以兼顧生活,前提是這樣的技術與平台必須能夠被參與其中的勞動者共同管理。因此在現行的社會制度下,就必須從爭取公開透明的平台數據演算法開始。

這會是一場必要卻漫長的過程,現況我們也能看到一些重要的勝利。像是在2016年,歐洲國家出現了許多外送平台的工人罷工以及抗爭。倫敦的騎手聚集了數百名的騎手在Deliveroo總部進行集會,反抗平台將計時工資改為計件工資並且獲得成功。義大利圖靈也同樣的進行抗爭,反對Foodora平台單方面改變不利勞動者的合同,並要求企業承認外送員的員工身份;中國的騎手每年的抗爭次數不斷提升,中共的政權越是鎮壓,就越反映了該政權的恐懼以及騎手抗爭的力量;今年台灣的外送員成立的全國外送產業工會。

這些案例反映了參與零工經濟內,勞動者組織起來並且爭取勞動權益的可能性。隨著科技的發展,平台經濟帶來跨國的勞動力市場的控制能力就越大,事實上這在部分國家也已經走向如此的趨勢,這也將帶來各國勞動者以及工人階級跨國團結抗爭的客觀需要。 

筆者希望透過此文,讓更多的讀者可以一起來響應並且聲援外送員的抗爭,尤其是台灣的全國外送產業工會的抗爭及中國騎手的抗爭。相信也有非常多的讀者即便不是外送員,你也可能是零工經濟底下的一名勞動者,或劃為非典型勞動。即便你是一般的受雇者身份,但追求一個不被工作和薪資需要所控制的生活,一個更加彈性自由且更高品質的保障,是我們每一個工人階級及勞動者的權利。

 

最後,我們國際社會主義前進提出訴求:

  1.     聲援中國騎手抗爭,並要求釋放被捕「外賣騎手聯盟」組織者。
  2.     外送平台應當直接聘雇所有外送員,無論正職或兼職,並擔負相應的社會保險費用。
  3.     繼上點,爭取外送平台不得片面更改勞動契約,必須按團體協約法與工會協商。
  4.     要求資方向外送員工會透明公開平台演算法,杜絕資方透過演算法懲處個別外送。
  5.     最後,呼籲所有的青年及勞動者,不論你現在的勞動處境如何,共同的組織起來,聲援其他職種的勞動者抗爭,並且一起團結爭取更好的勞動權益。

 

 

[1] 中國央視網報導年輕人都去送外賣了,我國製造業怎麼辦?

https://news.cctv.com/2021/04/19/ARTI3Rtw9dZNiXGo9H1Dh4yk21041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