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騷擾事件在最近連環爆出,從政界、學界到社運圈,教育界、藝文界、娛樂圈及體壇等,都有性騷擾與性侵害的受害者站出來講述自身經驗,掀起一波浪潮,接續鼓勵了許多的人勇於講出自身遭到性騷擾的經驗,可說是台灣的#MeToo運動的新一波高峰。

從5月原為民進黨立委選舉的合作對象李正皓,被接露透過親密影片威脅女性後引起民進黨基層黨員反彈聲浪,截止今日還有數十起民進黨內的黨工和主管的性騷擾案件在這一波趨勢下紛紛站出來。有人認為這與今年上映的台劇「人選之人—造浪者」有關,但無倫如何,這些人掀起了超越政黨範圍的受害者集體現身,從政界、學術、社運、教育、藝文、體育……正一路燒向台灣社會的各處,凝聚受害者們不再孤立的力量,成為一股撞向台灣父權體制社會的一擊。

然而,理解女性在現代社會遭到普遍的性暴力現象,儘管已是台灣社會大眾的公民教育首要的補課重點,仍不足使大眾理解現象背後對女性與性少數全面壓迫的父權資本主義系統,這也就無法找到徹底打破這一結構的根本方法。

想要釐清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解析性暴力開始。

 

拆解性暴力

性暴力是關於性或性別且非自願性造成侵害之統稱。儘管所有人都有可能受到性暴力,但性暴力威脅的對象往往是女性居多,自從《跟騷法》上路截止至今年1月結束,受理案件已突破2,000件,而其中90%的被害人為女性;根據衛福部資料從2015~2019的統計,長期以來性侵害受害者比例呈現男女比2:8的差距,而在2021年的資料中性侵害嫌疑人的比例則是顛倒過來逼近9:1。

男子在婚姻上的統治是他的經濟統治的簡單的後果

—《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

這是恩格斯對性別宰制的物質分析結論,然而男性絕不單單只在家庭中用暴力統治女性,父權意識形態形塑的男性統治遍及社會各方面。經濟方面,勞動部統計兩性薪資差距為15.8%,換言之,女性需較男性多工作58天,才能達到與男性相同的全年薪資,亦有資料指出逾5成的女性遭愈過同工不同酬的對待109 年女性民意代表、主管及經理人員較男性低14.6萬人,占比仍只有30.5%,而台灣TOP50企業的女性董事席位比例也僅有13.8%。同時,父權資本主義社會不僅要榨取女性的社會生產勞動,還迫使女性需要同時兼顧家庭,為父權資本主義的延續與運行提供保障,在這過程中,女性的權力不斷被壓縮、被客體化,成為了服務男性的「物」,而非作為主體存在的人,性暴力恰恰是這種物化在性需求上的體現。

以此次MeToo事件風波的受害者舉例,導演陳蔚爾遭民進黨籍政治人物性騷擾,後續還用「那個導演說妳會跟客戶上床換案子耶,怎麼我沒有這種好事啊?哈哈哈」羞辱陳,體現了用性交換好處在父權的權力關係下是十分常見的一種壓迫女性的手段。同樣的,網路梗「鮑鮑換包包」或著是用當掉作為籌碼的教授找大學生換到「嘴上功夫」服務的影視劇情都和上述手段如出一轍。

性暴力背後的權力關係是男性對經濟與性的宰制,物化女性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暴力展現。

整個資產階級異口同聲地向我們這樣叫喊…他們聽說生產工具將要公共使用,自然就不能不想到婦女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其實,我們的資產者裝得道貌岸然,……公妻制無需共產黨人來實行,它差不多是一向就有的。我們的資產者不以他們的無產者的妻子和女兒受他們支配為滿足,正式的賣淫更不必說了,他們還以互相誘姦妻子為最大的享樂。

—《共產黨宣言》

性犯罪的保護傘:厭女情節和同理他心

然而體制的壓迫手段密不透風,厭女情節和同理他心的作用,讓性暴力受害者的反擊更加無力。

常見的性暴力受害者(尤其是女性)都會面臨諸多的質疑,對受害者的證言拉高到非常高的懷疑標準,甚至不懷好意的扣上另有所圖的帽子。這是厭女情節對於違背父權社會剛常倫理的「壞」女人的懲罰。當然,有時也不只女人。

例如王丹回應性騷擾的指控從來沒有正面回應事實經過,其支持者則是稱接近六四事件,應為不懷好意的政治陰謀。並且在紐約的華人民運組織「民主沙龍」,也聲明要求王丹回應,反遭王丹取消他們在六四紀念館的活動

開頭所提的李正皓,明明在法院判決書中白紙黑字載明其用性愛影片威脅的證據,仍表示此為前女友與不合的同事共謀抹黑。

「原告:想想什麼狗屁法條有用的話,李宗瑞的影片為何隨便找都一堆」、 「原告:所以你不要惹我。我們好好相處。就很棒。當面刪除我不能備份?我們好好相處。當朋友。真心的朋友。你不要弄我。有一天那些影片自然會消失。我這輩子沒害過人。也沒威脅過人。你是第一個。」

臺北地方法院 105 年度訴字第 796 號民事判決

受害者陳汶軒也稱,在民進黨青年部遭同仁陳右豪性騷擾,在反映後遭到主管蔡沐霖針對逼走,甚至要求受害者對加害者道歉。

我一到場,看到陳拿著Bar、翹二郎腿,一副氣勢凌人。陪我去的黨工行前告訴我,既準備要道歉,那我就應接受他會是上位者的姿態,所以我早有預料。我記得陳說出口的事情,無論是否與我有關、是否是事實,我都一一道歉,他開始嘲諷我:「一開始就跟妳說,妳這個人就是不受教!」,我卑微的回應:「對不起,我不應該。」

同樣嚴重扭曲暴力情境的作用,是社會普遍同理男性卻不同理女性的現象。在炎亞綸的案例中,網路風向的扭轉十分迅速,原因是炎亞綸的道歉文甩鍋和避重就輕的技巧高超鶴立所有加害者群中,所以到現在廣告沒被撤、代言沒有事,粉絲還更愛他了。更糟糕的是,這個案例更加複雜的涉及被害人的男同志身分,以及後續用來蕩婦羞辱當事人的黑料、表演式地搗毀記者會,讓大眾更容易忽略當事人未成年跟被強暴的事實,並直接摧毀受害者的所有發聲管道。與此同時的各大臉書留言區,仍然可見成群的人發出「加油!相信你的清白」的聲音,認為MeToo只是用來博眼球的新手段。

性騷擾-MeToo-性侵-性別-她和她的她台灣新一波的Metoo發展至今,也出現對加害者的袒護,以及對受害者的批評(圖:Shutterstock)

 

真正的敵人是父權與資本的宰制結構

性別之間的暴力,男性的陽剛氣質,是階級社會必然伴存的現象。

階級社會的運作邏輯,正式透過統治階級的人施行暴力,奴役、訓化底層人民的方式,維持其穩定。征服、離間、分而治之、文化侵略、威逼利誘,各種操控人的手段早在人類文明的演化中進化成許多花樣。交織性的研究告訴我們,它與其他不正義的體性共同對不同的群體、不同的人行使不同的壓迫,然而歷史規律的辯證法告訴我們看到其中的內在關聯性,與階級社會及私有制有著密不可分的共生依賴。到了今天,這種制度則演變成了資本主義。

只要階級社會的存在,就必然有壓迫關係的存在,壓迫的深入,在性別上就注定了女性與男性都被異化的必然事實,縱然今天我們更多談到女性,但男性也是深受其害的群體。

 

支持MeToo運動,建立更大規模的抗爭

試想一個沒有階級的社會,人們不用為了生計強迫自己嫁娶根本無愛的另一半;人們不用為了攀比而去嘲笑霸凌另一群弱勢的人;人們不用為了在溶入充斥陽剛氣質的團體或成為被霸凌者的二選一中壓抑自己內心的認同與渴望;人們不用在為了害怕權力隻手遮天的恐懼而隱藏自己的傷疤,甚至不用為了生育而被迫放棄完整的自己或經歷生物繁衍養育的苦痛。那麼到了那個世界之後,還有可能有性別歧視嗎?

MeToo運動對父權資本主義的挑戰無疑是正面且進步的,它是一個文化與意識形態的運動,目標是衝擊父權意識形態,打破這種社會宰制,作為支持女性權益與勞工運動的左翼,我們必然也需要去支持這項運動。

社會主義者的任務正是在運動的過程中同時指認資本主義才是更大的罪魁禍首,徹底消除性暴力必須走向更遠更強大的抗爭這一事實,所以我們也應該要去結合之前的對於婦女及性少數的訴求,實現婦女權益與性自主(請見這篇文章)。在這樣的訴求之下,女權運動也就需要與爭取基本薪資、優質且平價之住房、社福保障的勞工運動有所結合,唯有如此,舊社會的性歧視、性騷擾以至於性暴力,才有被徹底汰除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