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十月革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成功建立無產階級政權,並長期持續執政的革命。儘管巴黎公社曾於1871年短暫實現工人掌權,但其規模和持續時間都無法與十月革命相提並論。十月革命使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變為現實,工人階級透過革命鬥爭推翻資產階級,建立了蘇維埃政權。雖然日後又因各項因素,使革命政權以腐化和垮台告終,但十月革命的各項重大歷史價值仍對當代社會主義運動具有根本性地啟示意義。
十月革命歷史是工人階級勝利的證明
歷史上的階級鬥爭往往以大量挫折及背叛為後人帶來慘重教訓。十九世紀的多次工人起義(如1848年革命)均以失敗告終,直到1871年巴黎公社才第一次短暫地建立了無產階級政權。十月革命的偉大意義正在於,它第一次在一個大國範圍內實現了無產階級對國家政權的成功奪取和鞏固,使工人階級真正成為統治階級。俄國蘇維埃在十月革命中通過武裝起義推翻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建立了工兵代表蘇維埃政府,創建了世界上第一個由工人階級政黨領導的工人國家。
十月革命使社會主義從一種崇高的理想變成現實的制度,證明了馬克思主義關於無產階級專政的學說在現實中是可行的,打破了資產階級宣稱「工人無法治理國家」的鬼話。
勞動人民在布爾什維克的領導下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開始了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艱鉅任務。馬、恩、列、托等人早在革命前就強調無產階級專政的必要,認為工人階級必須打碎舊的國家機器,建立自己的政府機器。革命後建立的蘇維埃政府,實現了勞動群眾對國家政權的直接掌控。工人和貧苦農民透過蘇維埃行使民主權力,掌管國家事務,這在當時的人類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創舉,並給國際無產階級運動帶來了巨大的信心和希望。
科學社會主義的革命道路是唯一可行方向
十月革命的成功,同時驗證了科學社會主義所倡導的革命道路是推翻資本主義的唯一有效途徑。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第二國際的修正主義者鼓吹通過議會改良「和平長入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者則反對組織政黨和參與政治。然而,1914年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及隨後的革命風潮,殘酷地暴露了改良主義的破產。各帝國主義列強在戰爭中殘殺勞動人民,社會民主黨領袖背叛了反戰和社會主義革命的立場,選擇與本國資產階級合作,導致工人階級陷於血腥屠殺。事實證明,不經過革命徹底摧毀舊的國家機器,工人階級就無法真正掌權;脫離了革命的「和平過渡」不僅行不通,反而使工人運動陷入絕境。
相較之下,布爾什維克在列寧的領導下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綱領。列寧於1917年4月提出《四月提綱》,明確要求將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為無產階級直接奪權做準備。當時包括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等布爾什維克黨內領袖之中不少人都認為俄國尚未具備社會主義的物質前提,主張先發展一段時間的資產階級民主政治。然而列寧與托洛茨基堅決反對這種階段論,認為時機已成熟,工人階級不能停滯在民主革命階段,必須直至奪取政權。十月革命以實踐證明了這一路線的正確,布黨沒有等待成熟的資本主義先出現,而是依靠工人和士兵蘇維埃的力量直接發動起義,成功地打碎了舊政權的國家機器,建立起工人國家。
十月革命的歷史昭示,所謂「和平演變」或依靠資產階級自由派「漸進改良」的道路是行不通的。無論資產階級如何詆毀十月革命是個別陰謀份子的野蠻行徑,革命總會在舊制度無法適應生產力發展時爆發。俄國的經驗證明,只有通過科學社會主義所指引的無產階級革命,才能徹底推翻剝削制度,任何幻想透過議會路線和平改良社會主義的想法都終將破滅。
1920年畫作,列寧在俄羅斯運輸工人大會上
蘇維埃與武裝力量在革命中的關鍵作用
十月革命的另一個重大價值,在於凸顯了工農兵蘇維埃等群眾組織以及革命武裝力量在奪取政權中的必要性。資產階級建立的國家機器充斥著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官僚和軍官,工人不能指望利用這套機器來實現自身解放,必須依靠革命群眾組織來重建政權。1917年的俄國革命,正是依靠遍布全國的工兵代表蘇維埃網絡,作為雙重政權和新型國家機器的雛形,最終得以武裝奪權。
蘇維埃源自1905年俄國革命時期的工人代表委員會傳統。到1917年二月革命後,各地紛紛成立工人、農民和士兵蘇維埃,作為群眾自發的權力機構。十月起義前夕,布黨已在彼得格勒蘇維埃等主要蘇維埃中贏得多數。為了準備武裝起義,他們在彼得格勒蘇維埃內部成立了革命軍事委員會,負責領導起義行動。這個委員會整合了工人赤衛隊(工廠工人組成的民兵)、革命士兵和水兵等武裝力量,並取得了彼得格勒駐軍的大部分支持。在起義行動中,革命軍事委員會指揮赤衛隊和起義部隊迅速佔領了首都的戰略據點,包括電報局、火車站、軍火庫等關鍵設施。由於準備充分且獲得軍隊內部的響應,起義幾乎未遭遇像樣的抵抗便成功攻佔了臨時政府最後據點—冬宮。隨後,全俄工兵代表蘇維埃大會批准並承認了新的蘇維埃政府,完成了權力轉移。
這一過程清楚地表明:沒有工人和被壓迫群眾自己的革命組織和武裝,就不可能順利地奪取政權。蘇維埃作為群眾自我組織的民主機構,既是革命時期爭奪權力的工具,又是未來新社會的政治基礎。與此同時,為了粉碎舊政權的反抗,革命離不開武裝力量的保障。布爾什維克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他們贏得了軍隊基層士兵的支持,使槍桿子倒向了無產階級一邊。反之,如果沒有這些武裝的工人和士兵,臨時政府和反動將軍們完全可以使用軍隊鎮壓工人起義。
十月革命的經驗為後人提供了一個經典模範:在革命高漲時期,勞動群眾應建立蘇維埃式的代表大會,作為雙重政權的機構;革命黨應利用這些機構團結絕大多數勞動人民,同時積極組織武裝(如赤衛隊、革命士兵委員會等),以便在決定性時刻奪取政權。
這一教訓對今日的社會運動也具有啟發意義。當代許多國家的左翼運動常缺乏群眾性的民主組織形式,抗議往往流於自發和無組織。而十月革命告訴我們,自發性抗議不足以解決問題,必須建立起代表廣大工人和被壓迫群眾的組織,才能將分散的抗爭力量凝聚起來,形成對舊政權的挑戰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當代科技和經濟變遷也使組織工人的工作帶來一些挑戰和機遇。一方面,零工經濟和外包勞動讓工人更難被組織,但另一方面,網路和社交媒體為工人跨地域聯絡提供了便利。例如,美國星巴克和亞馬遜員工在組建工會時,便很大程度利用了線上宣傳和討論平臺,使分散各地的員工聯合起來。這便教育當代左翼需要靈活運用新工具來壯大工人運動。
同時,要充分認識到統治階級不會自動讓權,必要時仍需訴諸革命的強制力量。例如,最近幾年的蘇丹、緬甸等國發生的群眾起義,就因為缺乏堅定領導和有效武裝,最終被軍方鎮壓或篡奪,便從反面印證了蘇維埃和革命武裝的重要性。每位左翼都應深思十月革命提供的正反兩方面經驗。
畫作,1917年,列寧對工人發表演說。
計劃經濟創造的生產力奇蹟
十月革命後所建立的工人國家,通過實行計劃經濟,曾在極短時間內實現了經濟建設的奇蹟般飛躍,這是十月革命另一項重要遺產。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於資本主義的一個根本體現,就是能夠消除生產的無政府狀態,進行有計劃的經濟建設,從而大幅提升社會生產力。蘇聯的經驗初步證明了這一點:一個落後貧窮的農業國,透過社會主義性質的工業化和計劃經濟,在短短二三十年間一躍成為當時僅次於美國的工業強國。
十月革命勝利時的俄國,飽受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內戰蹂躪,工業幾近癱瘓,經濟水平相當落後。然而在蘇維埃政權的領導下,尤其是自1928年開始實施的五年計劃體制,蘇聯經濟展開了驚人的躍進。從1929年到1955年,蘇聯經濟年均成長率高達13.8%(若不計戰爭年代),遠遠超出同時期資本主義國家的增長率。在1930年代資本主義世界陷入大蕭條、一片蕭條之際,蘇聯的工業化卻能逆飛猛進。
以1926年至1940年的12年為例,蘇聯工業總產值增長了約10.7倍,年均增長率達18%,其中重工業年均增長率高達22%。重工業固定資產擴大了18倍,蘇聯用十餘年時間就完成了工業化進程。到1937年,蘇聯的鋼產量達到1770萬噸,生鐵1450萬噸,煤1.28億噸,電力年發電量362億度,工業總產值約951億盧布,占全國工農業總產值的77%以上。這些數字表明,蘇聯已由一個農業國快速發展為工業國。在第二個五年計劃結束時,蘇聯的工業總產出據報告已躍居世界第二位。換言之,十月革命所開創的社會主義制度,使俄國在極短時間內走完了發達國家資本主義幾十年、上百年才走完的工業化道路。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經濟史上的奇蹟。
當然,史達林掌權時期的工業化是以高度集中的自上而下計劃進行,使整個社會都付出了極大代價,包括對農民的野蠻掠奪和嚴酷的勞動紀律。但不可否認的是,蘇聯計劃經濟體制在客觀上展現出巨大的效率,能夠集中社會資源搞大事,迅速建立起獨立完整的工業體系。蘇聯的工業化使其在二戰中具備了強大的國防工業基礎,最終得以在遭希特勒侵略時擊敗法西斯德國。戰後,蘇聯還能繼續在重工業和科技領域取得突破,包括成功發射世界第一顆人造衛星、第一個將人類送入太空等等。這些成就背後,都離不開計劃經濟集中力量搞大事的體制優勢。
蘇聯經濟奇蹟的意義在於,它有力駁斥了資產階級經濟學對社會主義的偏見。資產階級與其走狗宣稱社會主義必然導致低效和停滯,而蘇聯用實際增長紀錄證明了計劃經濟的潛力。當西方陷於經濟危機、工人大量失業之時,蘇聯卻基本消滅了失業,保持全面高速增長(儘管這當中仰賴大量「斯塔罕諾夫」式的動員)。以現代眼光審視,史達林模式的計劃經濟確實存在缺陷,但那段歷史至少說明了經濟可以不依賴市場機制而快速發展。
總體而言,十月革命開啟的計劃經濟實踐,展現了社會主義制度在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方面的巨大潛能。雖然史達林的官僚獨裁模式必然會暴露出僵化等問題,但計畫經濟在初期創造的成就表明,若能脫離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市場無序競爭,人類便有能力以更快更合理的方式發展經濟。如果如今能在全球範圍進行經濟計劃協調,而不是任由資本主義的逐利性破壞資源與環境,人類社會便能更根本地解決許多難題。
帝國主義時代下的落後國家可以不經資產階級民主制,直接建立工人政權
十月革命的成功,從理論上驗證了不斷革命論的正確性。在帝國主義時代,經濟文化落後的國家不必經過長期的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即可在無產階級領導下直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並通過國際革命的推進來彌補自身落後條件。這一點在1917年的俄國得到了完美體現,也被後來的歷史所多次印證。
傳統的階段革命論認為,像俄國這樣資本主義不發達的國家,首先應當完成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建立一個資產階級民主政權,發展一段時間的資本主義,待工業和工人階級壯大後,再進行社會主義革命。這是俄國孟什維克與考茨基之輩在1917年前後所抱持的觀點。然而,托洛茨基基於1905年革命的經驗,便已預見到:俄國資產階級軟弱並依賴帝國主義,無力也不願徹底完成民主革命任務;農民雖是多數但缺乏獨立性,必須由工人階級來領導革命;而工人階級一旦掌權,在解決土地、民主等問題後,必然會將革命推向社會主義方向,因為這是唯一符合他們自身階級利益的結果。因此,俄國革命將超越資產階級民主的框架,直接發展為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同時,俄國革命也只能是世界革命的序幕,如果孤立,最終便也要面臨必然的失敗。
1917年的發展完全驗證了托洛茨基的預測。俄國在二月革命中推翻了沙皇專制,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無力解決土地和停戰等迫切問題,引發全國群眾的怒火,並在八個月後促使蘇維埃再次發起革命。十月革命過後,新的工農蘇維埃政府頒布《土地法令》和《和平法令》,立即解決了農民土地和退出帝國主義戰爭的問題,完成了民主革命的基本任務。同時,蘇維埃政府著手實行勞工保障、婦女解放、少數民族自決等一系列社會主義性質的變革,把資產階級無法完成的革命內容大幅拓展與深化。俄國的民主革命任務最終是由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來完成,而不是透過一個穩定的資產階級政權來實現。
更重要的是,列寧和托洛茨基從未將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視為孤立的民族事件,而是看作世界革命的開端。共產國際成為繼續推動各國無產階級革命的重要載體,使革命能擴散至全球。雖然歐洲革命最終未能及時成功援助俄國,但俄國的案例已經樹立了一個範本:在帝國主義鏈條的薄弱環節,即便社會經濟落後,也可以繞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直接建立起工人政權。
十月革命後的幾十年間,陸續有其他落後國家走上類似道路,例如中國1949年的革命。但與十月革命不同的是,中國革命並非由無產階級民主機關直接掌權,而是由一個自上而下的黨國體制取而代之,缺乏蘇維埃那樣的工人民主。然而,中國革命至少作為另一個重要案例也補充說明了帝國主義時代下的落後國家不需要先經歷一個自由資本主義的長期發展,就可以實現社會經濟結構的根本改變。再如朝鮮、越南、古巴等國的革命,也都在相對落後的物質條件下建立了計畫經濟的體制。以上歷史經驗無疑挑戰了傳統階段論,印證了托洛茨基不斷革命論的普遍真理性。
托洛斯基(圖片來源:Topical Press Agency / Getty)
革命勝利與後續挫折的物質條件
在高度評價十月革命偉大成果的同時,也必須清醒地總結其後蘇聯社會發展中出現問題的深層原因。蘇聯經驗給我們的重大教訓之一是:社會制度和上層建築的發展空間,終究受制於物質生產力基礎。也就是說,一個國家要能夠發展穩固的革命力量,便離不開相應的生產力高度發展和國際條件。如果生產力水平遠遠落後,而革命又無法延伸到先進國家,社會主義制度就會面臨嚴峻挑戰,甚至出現蛻化和倒退。
托洛茨基在《被背叛的革命》便指出:當代先進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力已經遠遠超過了資本主義制度所能容納的範圍,這正是資本主義走向危機的根源;而反過來,蘇聯社會的不穩定,恰恰是因為它的生產力遠遠落後於社會主義財產形式所要求的水準。換言之,在蘇聯,雖然生產資料公有制和計劃經濟這樣「社會主義的財產形式」已建立起來,但支撐它們的物質技術基礎還很薄弱,生產力水平比起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差距甚大。
這種落後的物質條件導致了諸多問題:商品和生活資料的短缺、經濟管理中的低效率、人民生活水準長期無法趕上先進國家等等。而在國際上,蘇聯又長期處於被帝國主義包圍孤立的狀態,缺少外部的社會主義先進力量支援。在內憂外患的壓力下,蘇聯新生政權逐漸產生了一個脫離群眾的特權官僚階層。史達林領導下的官僚集團透過壟斷政治和經濟決策權,形成對工人民主的排擠和對社會的高度控制,蘇聯遂逐步演變為一個官僚專制的畸形工人國家。
國家一旦脫離群眾監督,獲得相對獨立性,便可能會凌駕於社會之上。在蘇聯,官僚階層的逐漸獨立正是因為國家原來所代表的物質基礎薄弱,無法充分滿足人民需要,結果國家機器開始擺脫群眾控制,反過來壓迫社會。這種發展導致了蘇聯後來一系列的悲劇和資本主義復辟。表明社會主義要成功並持續,必須有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和文化為基礎,並且需要世界範圍的合作和革命勝利來打破孤立。
由此可見,十月革命既帶給我們勝利的經驗,也以蘇聯之變質提供了深刻的反面教訓。這個教訓不是否定革命的必要性,而是強調革命後如何鞏固和發展成果的關鍵條件。在物質上,必須大力發展生產力,改善人民生活,否則群眾對新制度的支持會削弱,官僚特權可能乘虛而入。在政治上,必須維護真正的工人民主和群眾參與,防止國家機器脫離群眾而獨立。在國際上,必須盡全力促進其他國家革命,打破一國孤立。任何社會制度的變革都不能超越生產力和文化的發展水準,社會主義必須以豐富物質條件和人民覺悟為基礎,否則就會墮落。
社會主義不可能在工人奪權後一瞬間自動實現,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持續推進生產力發展和全人類解放鬥爭。這也是十月革命留給後人的最大課題:如何在現代條件下避免重蹈蘇聯覆轍,將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事業在全球範圍內推向更高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