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魏嘉成
本文章翻譯自「開始(Xekinima – Sosialistiki Diethnistiki Organosi」2月24日的文章。
自俄烏戰爭爆發之初,我們就認為這場戰爭不會在可預見的未來結束。主因是這場衝突不僅僅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兩國之間的戰爭。如果是的話,俄羅斯很快就能獲勝了。相反,這是一場「代理戰爭」。西方(包括北約、美國、歐盟等)正在利用烏克蘭打擊俄羅斯,假如無法徹底擊垮俄羅斯,至少也使它重挫。這種削弱俄國的行為必須被看作是美國(以及整個西方)為在中國崛起的持續威脅下,維持其在全球霸權,即經濟、地緣政治和軍事上的壓倒性優勢,而進行的戰略措施的一部分。
以上絕不是洗白俄羅斯,或是低估俄羅斯帝國主義的反動性。譴責俄羅斯的侵略依然是必要的,但是我們同時也要譴責北約過去30年在東歐的擴張主義以及澤倫斯基政府的反動行為(包括對烏克蘭工人階級進行新自由主義的「掠奪」,還透過極右翼民族主義者以暴力等手段,剝奪了烏克蘭東部的俄語人口的自決權)。
在可預期的未來,西方將盡一切努力不讓烏克蘭戰敗,因為這將意味著它自己的失敗,並會增強俄羅斯和俄中軸心的影響力與實力。另一方面,如果普京被擊敗,俄羅斯將面臨其經濟和軍事超級大國地位的崩潰,以及巨大的經濟、社會和政治的內部危機。因此,這場戰爭將會繼續下去,而烏克蘭則很可能成為地緣政治棋盤上另一個「未解難題」,持續成為全球緊張。
沒有盡頭的悲劇
至今為止,俄烏雙方的死傷數以十萬計,西方媒體宣稱至少已傷亡10萬的烏克蘭人和20萬的俄羅斯人,但沒有人能確保這些數字的真偽。官方公佈的準確數字也遙遙無期。經濟方面,烏克蘭正在遭遇災難規模的損失,去年其GDP下降了 35%,與之相對的俄羅斯,雖受到制裁,但其經濟損失很小,僅約為2.1%。關於難民議題,總難民人數(在國內或被迫出國的)已經達到了 1200 萬人。反戰的示威日益不絕,兩國內部都存在著反戰的群體(雖然西方媒體只報導了俄羅斯方面的反戰運動)。腐敗現象在兩邊也都存在,許多官員在兩邊都遭罷免甚至監禁,俄烏雙方也都面臨逃兵問題,兩方也不曾關注拒絕兵役者的權利。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俄烏戰爭正發生的情況,或者只有幾年後才有可能。不僅極權主義的、非民主的和反動的普京政權是這樣,那些披上「民主派」「道德的」「和平捍衛者」外衣的西方國家也是。
苦澀的真相
西方的分析師和政府們開始意識到一些痛苦的事實。首先是制裁俄羅斯未能產生計劃中的結果。俄羅斯的出口轉向了亞洲市場和其他地方,主要是中國和印度。俄羅斯與中國和其他金磚國家的「團結」沒有被削弱,他們之間也沒有產生裂痕。另一方面,西方經濟體面臨著2022年以來的經濟停滯,未來的2023年預計也將面臨同樣的問題,通貨膨脹達到40年來的最高水平。在第三世界與前殖民地國家,拉丁美洲、非洲和亞洲,也並沒有出現反俄情緒,甚至恰恰相反。
儘管俄羅斯遭到制裁,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其與金磚國家的關係(圖:路透社)
來自西方內部的批評
對西方政府處理與烏克蘭、俄羅斯等問題的方式,西方內部的批評聲音似乎越來越強烈。
在英國《金融時報》最近的一篇文章中,首席外交評論員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覺得有必要反駁美國國際關係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觀點。米爾斯海默自2015年以來一直主張烏克蘭戰爭(該戰爭始於2014年的克里米亞和頓巴斯)是由美國引起的,並且其結果將是烏克蘭滅國(米爾斯海默的相關演講名為《西方應該為烏克蘭負責的原因》,2015年發表在YouTube上,已有2800萬次觀看)。
專欄作家 Pankaj Mishra 在美國彭博社撰文指出:
西方政治和媒體階層只是剛開始察覺到這個問題及其規模:例如,歐洲和北美的多數白人國家在加速對俄國的軍事和經濟攻勢中顯得越來越孤立。
…
就算對這些國家(指第三世界與前殖民地國家)指出普京的厚顏無恥,即自稱原則上反殖民,卻侵略烏克蘭,也說服不了他們。畢竟他們對西歐和美國人的剝削和侵略記憶猶新。或許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亞洲和非洲的前殖民者們至今仍然拒絕面對自己暴力、剝奪和掠奪的過去。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經濟學教授 Jeffrey Sachs 在希臘的《卡西米尼報》上撰文《烏克蘭應該從阿富汗學到什麼教訓》說:
自1979年開始,美國扶持伊斯蘭極端組織聖戰士企圖擾亂蘇聯支持的阿富汗政府。正如吉米·卡特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布里津斯基後來說的,美國的目標是激怒蘇聯,使之更直接介入阿富汗局勢,然後陷入成本高昂的戰爭中。成為行動副產品的阿富汗則毫不重要。
正如美國希望的,蘇聯軍隊於1979年入侵阿富汗,並深陷其中直至1980年代。後來,美國支持的聖戰士在1980年代建立了基地(蓋達)組織,並在1990年代初期建立了塔利班(神學士)政權。2001年,美國入侵阿富汗打擊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戰爭持續了20年,直到2021年美國最終撤離。
今天的阿富汗已經成為廢墟。儘管美國有能力花費超過2萬億美元在阿富汗戰爭的軍事開支上,但阿富汗人的民生卻依舊非常貧窮。其2021年的人均GDP不到400美元!
這些文章發表在各國統治階級的頭號媒體上,這個信號值得關注。
普京的誤判
同樣重要的是,我們也應強調普京在許多方面完全誤判了情況。他高估了俄軍的實力,低估了西方全力支持烏克蘭防禦的影響。
事實證明,他發動入侵所準備的15-20萬名士兵並不夠(2021俄軍總數為90萬)。他試圖打擊首都基輔的企圖是悲劇性的誤判,付出了大量俄軍死傷的代價。
最終,他被迫集中精力在烏克蘭東部,但去年9月烏克蘭反攻開始時,他又失去了大片領土,包括哈爾科夫以北和赫爾松以南的領土。儘管他最初宣布不動用預備役,最終還是被迫動員了30萬人(根據其他消息來源,真實數字為50萬)。
當前的戰況
俄軍主要集中在東部,他們已佔領了烏克蘭20%的領土,使他們得以重新集結,沿著東部戰線戰鬥並取得有限進展(和戰爭初期無法相提並論)。他們近期最重要的戰果是在1月份攻占了索萊達爾(Soledar),並部分包圍了巴赫穆特(Bahmut),後者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淪陷。
西方當然試圖將這些俄軍的進展說成微不足道的甚至是空洞的勝利。但問題在於,烏克蘭軍隊無法守住防線並牢牢鎖住俄軍的進攻。目前的問題在於烏克蘭一方,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西方幾乎唐突地決定派遣來自德國、美國和英國的最先進的坦克。西方政府還開始討論向烏克蘭派遣戰鬥機(美國的F-16),這在以前是沒有可能的。
西方的宣傳聲稱,普京的目標是佔領烏克蘭的所有領土,然後擴大到摩爾多瓦和羅馬尼亞,威脅整個歐洲。這不是基於任何有根據的分析,本質上必須被視為西方為達到自身的戰略目的所做的宣傳。
這還結合了另一種大肆的宣傳,聲稱普京已經失去理智,和他正在患上嚴重的疾病(癌症、帕金森氏症等),但這並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相反,這是西方試圖提供從心理層面解釋戰爭的一種方式,旨在掩蓋帝國主義利益的真正衝突。
目前的情況是,俄羅斯將在未來幾週和幾個月內設法擴大佔領,直到烏克蘭和西方進行可能的春季攻勢(特別是在烏克蘭接收西方的新武器後)。從那時起,可以合理地預期面對這種反擊,俄羅斯將從目前的進攻階段轉移到防守階段,試圖確保已經征服的領土。
一直以來,防守方比進攻方具有更大的優勢。這就是為什麼根據常識的觀點,攻擊方必須擁有防守方3倍的兵力才能達到他們的目標。一些專家估計,由於其特殊性質,在烏克蘭戰爭中,比例將更高,達到5:1(而不是3:1)。
除此之外,俄羅斯整體的戰爭優勢依然不可輕忽,儘管正如英國《金融時報》所說,送往烏克蘭的武器裝備是冷戰結束以來最大的武裝援助,但西方似乎還是無法撼動俄羅斯這方面的總體優勢。
為具體說明這點,我們能引用愛沙尼亞外交部長雷因薩盧在2月20日的警告,即烏克蘭已經用盡了砲彈。他還說,俄羅斯每天在烏克蘭用掉的砲彈相當於歐盟整個月的產量。
對此的問題是,如果俄羅斯轉向防禦,鞏固陣地,那麼烏克蘭能否如澤倫斯基所聲稱的,將俄軍驅逐出境,並解放包括克里米亞在內的所有被占領領土?這似乎非常值得懷疑,但目前無法做出精確的預測。
一個需要考慮的因素是,西方極力希望讓俄羅斯屈服,因此只要烏克蘭還能打仗,就會繼續武裝烏克蘭。另一個因素是俄羅斯軍隊內部的分歧和對立。瓦格納集團[1]正在帶領攻佔巴赫穆特的戰鬥,而他們似乎與俄羅斯國防部發生了公開衝突,在這種條件下,這可能會對俄羅斯防線造成災難。無法預測這些因素在未來的發展,但是假如儘管存在以上的矛盾,俄羅斯依然能夠保住大部分已經佔領的領土,那麼到那時,不論西方的宣傳是如何,俄羅斯無疑是勝利者。
近期,瓦格納集團正在猛烈攻擊巴赫穆特(圖:路透社)
「阿富汗2.0」?
曾任哈佛教授的美國經濟學者Jeffrey Sachs 在希臘的《卡西米尼報》上的文章《烏克蘭應該從阿富汗學到什麼教訓》中,將烏克蘭和阿富汗兩者間進行了比較,這並非空穴來風。就像當年扶植塔利班,使蘇聯深陷阿富汗十年後敗走一樣,西方希望類似的事情也在烏克蘭發生。
然而,迄今為止,西方的目標被證明是幻想,俄羅斯的經濟沒有崩潰,普京也沒有在國內與國際社會受到實際孤立,俄羅斯也沒有發生政治危機和政權更迭。將烏克蘭變成新的阿富汗的目標會更現實嗎?
烏克蘭和阿富汗有非常重要的差別。首先,在阿富汗,先是外國軍隊「佔領」了整個國家,得到了一個當地原本即將倒台的政權的支持,這才引起了當地民眾的敵意。然而,在烏克蘭,我們沒有(而且我們相信以後也不會有)佔領整個國家的外國軍隊,它只佔領了俄語人口佔壓倒優勢的東部省份。曾經居住在那裡、現在成為難民的非俄語烏克蘭人,只要這些地區仍然在俄羅斯的佔領下,就不會回去。因此,任何針對在烏克蘭東部的俄羅斯部隊的游擊戰(就像塔利班對抗蘇聯軍隊所使用的那種戰術)都很難得到當地居民的支持,這極大地限制了其潛力。
第二個問題是,西方國家在當下經濟危機和全球資本主義困境中能夠持續提供最尖端的武器給烏克蘭多久。
第三個問題是,當烏克蘭人民發現要反擊俄軍不再像去年9月那樣容易時,年輕人和人民將準備犧牲多長時間繼續戰爭。此外,我們不要忽略,烏克蘭人不是塔利班。宗教(以及文化和傳統)在任何戰爭中是次要但仍然重要的影響因素。例如,塔利班相信,為驅逐異教徒而死會直接上天堂,而烏克蘭人則沒有這樣的「傳統」。
話雖如此,可以說西方國家將盡其所能推動戰爭繼續。只要烏克蘭人願意戰鬥和犧牲、只要能讓俄羅斯失去一寸土地,他們將繼續提供武器給烏克蘭。
從交戰雙方的角度來看,實際上唯一讓屠殺停止的方式是,在未來幾個月內,雙方軍隊停留在他們控制的地區,沒有任何一方能夠使對方真正損失並獲得任何進展。然後,我們可能會有一個實質上的停火。 「實質上」的意思是,沒有和平協議,只是戰爭陷入僵局,達成一種雙方都沒辦法去得進展的恐怖平衡。
左翼做了什麼?該做什麼?
左翼在這樣的國際危機下沒有以積極、階級和國際主義的方式介入和影響戰爭的發展。大多數自認的左派人士屈服於自己國家的統治階級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革命社會主義者能做的就是制定出從階級分析和國際主義的角度所得出的立場與觀點,努力為未來必然出現的鬥爭和戰鬥準備力量和組織。
如上所述,這場戰爭有很多方面,但主要的是兩個帝國主義大國——俄羅斯和北約之間的衝突。左派不應該站在一方或另一方的立場上。在這種情況下,它不應該以比爛為藉口,支持以一個帝國主義大國對抗另一個帝國主義大國。因為帝國主義就是帝國主義,無論它是俄、中、美國、還是歐洲。
如果想要符合自己聲明的一致性,服務於工人階級的國際主義利益,左派就應該站在階級、國際主義和革命的立場,考慮到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工人和青年的權利,同時也包含烏克蘭的俄語少數民族的權利。我們應該解釋如果有我們有權力決定戰爭或國際上的發展方向時,我們將會採取什麼行動。在我們看來,這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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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結束流血與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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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俄羅斯軍隊從烏克蘭撤回到戰爭前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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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東部省份俄語族裔的自決權,這意味著包括獨立於烏克蘭之外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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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烏克蘭不加入北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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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張解散西方(北約組織)和俄羅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兩個軍事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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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推翻普京和澤連斯基的威權、非民主、反動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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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俄羅斯、烏克蘭和講俄語的烏克蘭省份的工人階級的利益爭取工人社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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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立場當然與建立國際規模的革命左派之鬥爭一同進行,這是實現上述立場的必要條件。
[1] 瓦格納集團(Wagner Group)是一家私人安全公司,總部位於俄羅斯,被認為是俄羅斯政府的代理人之一,其在國際上被認為是一個「影子軍隊」或「私人軍事承包商」,曾被指控參與多個國際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