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JC(化名)

受訪者曾在9歲到12歲的三年期間,遭到同住於家中的表哥性侵,並且由於受訪者家庭的消極處理,加害者至今都沒有受到制裁。受訪者受到嚴重心理傷害,直到事發二十年後才逐漸走出心中陰霾。

 

關於事件的訪問內容

Q:我們剛剛已了解到關於你的家庭是屬於比較傳統的部分,可以請您説更多嗎?以及這點如何影響到事件的發生與處理?

JC:這部分不只是在自家,我覺得周遭的鄰居也都像是這樣的傾向,就是傳統價值觀很重,例如財產權,或是對一些跟他們價值觀不符的時候態度會很強硬。因為我們家是左鄰右舍都是親戚,我覺得他們的思想觀念都很傳統,他們會覺得就算是做錯事情,還是會希望感情和睦、以和為貴,就算出了很大的事也是。

Q:關於加害人(JC的表哥),你認為家庭背景因素是什麼樣子?並如何施加影響?

JC:我覺得會發生的原因是因為,我表哥的父母關係很亂,父親是流氓,還會在外吸毒,我覺得影響到我表哥,他跟我說過他父母曾在他面前做愛,所以他的性衝動導致他會想傷害別人。有一次他趁我爸媽不在家,他就說我們來玩躲貓貓,我們躲在被子裡,我的下身就被劇烈撞擊,長達三年,因為一直處在威脅狀態,說講出來就死定了,因為那時候才九歲,過了三年我以為就結束了,結果他把目標轉移到我妹身上,因為妹妹比較機靈,所以當發生第一次的時候她就馬上告訴父母,那父母其實也沒有特別做什麼舉動,就不了了之,只叫我妹妹不要過去表哥那邊。我覺得會發生很大是原生家庭影響很大,可能沒有給小孩好的教育,包括最基本的尊重之類的。

Q:想請問性侵事件被揭露後,您的家庭的態度以及處理方式?

JC:其實我講出來的這段時間,我表哥還住在我家裡,我也跟我爸媽說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他們就很不耐煩,還會反過來責備我。可想而知這個走出來的過程會很煎熬。我沒有特別透過什麼社會資源,從那時候躲起來很害怕,還是覺得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我爸媽也只會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

Q:您認為這些事件如何影響您的狀況?

JC:直到長大之後越來越覺得奇怪,只是長大的過程就覺得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想要自己變更好,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沒有情緒的,也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有一天才發現那樣是錯的,覺得自己不值得,才發現應該討回自己的公道。身邊的人也只會叫我不要想太多,抱著她們哭一哭就沒了。

從小到大一直被檢討。有一天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發現有心理醫師這個管道,當時存了一些錢,帶著發抖的心情想說試試看,覺得自己在感情和社交都有很多問題,也把很多感受壓抑在心裡,但就覺得悶悶痛痛的。

因為從小被責怪和忽略,一直都是極度自卑讓我不斷自責覺得自己不夠好。到最後像無頭蒼蠅那樣,聽別人的意見,然後討好別人,想讓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我,就因為從小到大都沒有被稱讚。直到慢慢遇到溫柔對我好的人,我才越來越重視自己沒有方向和所謂討好型人格,每天都想死又不想放棄,但還是要自己前進,直到今天。

Q:想了解您如何看待心理醫生或者說社會關懷機構的影響?

JC:我覺得效果是有限的,我覺得遇到更大的挫折就完全沒有效。而且對我而言心理醫生等資源其實非常昂貴, 在我的薪水到達一定的水準後,我才想去對自己好,不然原本都像是行屍走肉。雖然後來有補助,但因為要拿藥,加上看診的金額還是不小。所以在學期間都沒有考慮過直接尋求這方面的幫助,直到我畢業後,工作了七、八年以後去正視這些問題,然後才去看心理諮商。

One in three women have been sexually assaulted, statistics show. 在受害人JC的經驗中,被害者反而遭到家人的指責(圖:Adobe Stock)

 

關於參與平權運動

Q:在狀態恢復之後,我們知道您也參與了八月二十七號的ME too遊行,想請問您是什麼心情?結束後有什麼感想?

JC:我很內向,以前是很害怕群眾的。這次我完全不害怕,比起以前在法官面前講出被傷害的過程,還有在諮詢一層一層撥開傷口,比起這些都不算什麼。想讓那些受害者知道,我也很害怕,但可惡的不是自己,不要自責了。發表完之後,很多人跟我分享類似的事情,很多人給我擁抱、互相溫暖,也聽到很多種不同的心得,就發現自己是有幫助別人的能力的。如果以後有人權的活動我一定全力支持。看到自己上了metoo的版面,也可以跟更多人分享。

Q:所以您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社會運動可以產生一個積極的影響?如果以後有更多人更大型的活動,您會不會覺得這將會帶來更強大的影響?

JC:對,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關於第二點,我覺得也一定會。

Q:對於平權運動您有些怎麼樣的想像或期待嗎?

JC:我一直希望能夠很頻繁地進行女權運動,並且能夠擺脫社會對此的標籤。

Q:關於平權運動您覺得最大的阻礙是傳統觀念,想請問您覺得具體是什麼樣子?

JC:我覺得首先教育上,我們從小被教育要聽話與服從等等的,也被塑造成過度在意外界的眼光。另外例如說男主外女主內,或是只有男生才可以去當卡車司機,但其實現在也很多女生去當,任何職業都不受限制。還有冠夫姓,這應該是要自由選擇的,我想要打破很多框架,或是很多習俗,很多習俗都是一些完全沒意義的,但我覺得到現在可以省略,因為時代越來越進步。

Q:您認為那些觀念是如何施於你我?

JC:像家庭之類的,就會一直有一個標準答案。

Q:所以您認為如果社會結構沒改變,離真正平權還很遠。

JC:我覺得至少還是有一些進步,有做就有機會。

Q:因為很多面向是連結到社福保障或是家務公共化,那您認為這一塊是不是也是女權運動同時也要去爭取的。

JC:是的,我是這麼認為。

 

結語

了解上述的深刻案例後,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幾個要點。

1. 依舊吃人的「傳統」

從事件起源、經過,還有持續至今的後果,來自傳統社會的黴菌都充斥著整個令人難過的經歷。沒有經過社會「扶養」的加害人,用強暴弱者的方式,脫韁地將父權社會最赤裸駭人的一面展示出來。

令人諷刺的,傳統價值被人稱羨的穩定,也在這樣的事件中露出血淚的本質,如同這位受害者的經歷,那樣的穩定,建立在不正義與欺壓之上。在這樣的價值中,社會的互助功能也為了「和諧」而變成對弱者和受害者的壓迫,無數受害者被迫噤聲,甚至是如同我們將談到的,將外部的不公不義,內化成受害者自己的問題。

更令人悲憤的事實是,這樣的事情並不只發生於家庭或是個人經歷內,由這些微小因子組成的宏大社會,同樣也能完全地接續這些發霉的病徵。對於傳統糟粕的討伐,必將是個人的、也同樣是集體的,我們應該讓自己處在鬥爭中揚棄過去傳統社會的糟粕遺物。此時此刻,我們要探尋未來不一樣的社會樣貌,而未來又會因此是當下的延續,因此當下的鬥爭,也是向未來邁進的鬥爭。

2. 單打獨鬥的資本社會

在資本主義轉化成新自由主義後,將矛盾和問題內化到個體是再正常不過的常態,我們也能在這位受害者的心路歷程中發現端倪。由於包括家庭在內的社會組成機構的失能,受害者沒能得到實質的幫助,進而導致觀念與心理上,也沒有從外界得到救助的可能。

於是,關於受到的傷害的那些「為什麼」、「怎麼辦」,就內化到了個人的層面。事件發生後的負面情感全部到了被害者身上,而加害者或許還能洋洋得意、自若泰然,而社會也對此冷眼旁觀。

誠然,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只發生在當代,或者說資本主義社會內,但是無可否認的,漠視社會之於個體關係的資本主義邏輯,以及它實際層面的運作模式,都讓這樣的現象變成家常便飯,例如被害人苦惱的社會關懷機構之失能,為了利益大局為重的家庭與鄰里關係等。

3. ”Solidarity Forever”

在去年夏天的ME too遊行中,受訪者確實找到了一個管道講出自己的想法與經驗,找到一個平台能夠與其他有同樣願景的人們溝通與合作(可見我們去年關於Me too事件的文章)。

這說明,大規模、頻繁且具組織性的女權運動仍然是必要的,且正如受訪者所說,這樣的女權運動也需要連結到社福保障和家務公共化的工程上,以此讓女性能系統性的擺脫傳統身分的壓迫(如溫良恭儉讓、三從四德)。

我們認為,這不僅是去年大規模ME too運動帶給台灣社會的啟示,也同時是未來女權運動應前進的標的。而要實現這樣的歷史任務,就需要所有受壓迫的女性、勞工共同組織起來,挑戰父權資本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