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術》影評：魔法與科技包裝下的階級視角

動畫影集《奧術》於2021年11月在Netflix上推出第一季，在播出後以其出色的美術、音樂、故事劇情而收穫各方讚譽，在今年11月，《奧術》第二季正式上線，為這部廣受好評的動畫畫上句點。《奧術》以線上遊戲《英雄聯盟》的世界觀為基礎，故事背景在富裕、科技先進的「皮爾托福」和髒亂、貧窮的底城「佐恩」之間，影集主要圍繞菲艾、吉茵珂絲、凱特琳、 杰西、維克特等角色的歷程展開。動畫在建構宏大的世界觀、刻劃立體的角色、敘述精彩的故事之餘，也試圖去探討現實世界的議題，如貧富差距、環境汙染、濫用科技的危險等等。

固然，虛擬創作不能簡單地視為現實的反映，深究故事的內容並試圖得出關於現實世界問題的解方是無意義的，因此本篇影評將會把焦點放在《奧術》能給予關於現實政治的啟示。另外，本文預設了讀者已經看完《奧術》兩季的動畫，因此將包含一定的劇透，且僅會簡單地談及劇情的要點。

皮爾托福與佐恩——階級對立的象徵

正如在文章開頭談到的，皮爾托福與佐恩是兩個緊臨但命運截然不同的城市，皮爾托福被譽為「進步之城」，人們生活富足、城市乾淨整潔；反觀佐恩充斥貧困，人們飽受汙染物的折磨，為了生活不得不殘酷的爭鬥。《奧術》鮮明的美術風格則更進一步強化了觀眾對這兩座城市的印象差異。皮爾托福與佐恩兩座城市的處境，很容易使我們聯想到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兩大階級——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一方享有社會上的多數財富，一方為了生活奔波勞碌，而兩座城市間的衝突，也可以被解讀為階級對立的象徵。

動畫的第一集以皮爾托福與佐恩的血腥衝突為開場，佐恩領袖范德爾試圖向皮爾托福發起革命，但遭到皮爾托福執法者的武力鎮壓，主角菲艾和爆爆的雙親因而死於戰鬥中。在故事的開頭，皮爾托福和佐恩兩座城市的對立與衝突就被充分的展現出來，並始終貫穿整部影集，可以說皮爾托福和佐恩的衝突是推動故事前進的主要動力，至少直到第二季中段為止是如此。

然而，兩座城市之間矛盾的核心從來沒有被清晰描繪出來，我們看到了皮爾托福的繁榮富裕，佐恩的貧窮困頓，但是兩座城市的處境是否存在相互關係？造成不平等的根源是什麼？從動畫裡的蛛絲馬跡也許能得出模擬兩可的推論，是皮爾托福將汙染物排放到佐恩導致他們惡劣的生活處境？又或是皮爾托福的財富源自於對佐恩人民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的剝削？還是佐恩的處境根本與皮爾托福無關？我們無法得到肯定的答覆，因為動畫製作組無意從根本上去探討這個問題。對於不平等根源的模糊描述，反映了現實世界中人們對於階級、性別、種族等不平等問題在認識上的侷限性。許多人在意不平等問題，但卻對問題的認識卻僅止於表面，人們往往將注意力放在不平等的後果，不平等如何製造了種種苦難、如何導致了不同社會問題，但卻忘記追問是什麼樣的社會結構在不斷複製不平等，是什麼樣的歷史脈絡導向了不平等的環境？事實上，不平等緊密的與系統性的壓迫與剝削有關，如果不對社會制度追根究柢，不平等就成為無法解決的問題。

在《奧術》中與對壓迫的模糊描述相關聯的，還有對於階級差異的自然化暗示。既然我們無法指認壓迫的結構，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其進行自然化的解讀，正像自然界中有些動物吃其他動物、有些動物被吃，社會中有些人享有更多財富與特權、有些人則沒有，正像菲艾和夥伴來到皮爾托福時的對話，「一個人怎麼能擁有這麼多東西？」「簡單，天生好命就行。」，一切被歸結於命運與運氣問題。兩座城市的地理位置暗示了這一點，皮爾托福位於地表，佔據交通要道，佐恩大半位於地底，空氣污濁、終日不見陽光。當不平等被視為自然的、理所當然的結果，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現實」，對身處不幸的人們施以援手，諸如種種慈善事業，尋找不同處境的人們如何互相包容與理解，富人應該對窮人給予憐憫，而窮人也該理解富人而非仇恨他們。

最後，《奧術》對皮爾托福與佐恩的描寫是不平衡的，暫且不談多數「反派」的代表來自佐恩，故事本身的視角就更偏向於皮爾托福，《奧術》中幾次的衝突幾乎都是由佐恩引起，然後皮爾托福回擊。像是第一集菲艾和爆爆姊妹來到皮爾托福行竊，意外導致爆炸而造成兩座城市的緊張關係；又或是吉茵珂絲向皮爾托福發射火箭殺死數位議員；再到佐恩的煉金男爵襲擊議員追悼會，佐恩總是發起衝突的一方，而皮爾托福為了自衛不得不反擊，最嚴重的指責也只能是對武力的使用不符合比例原則。結合前述對於壓迫的模糊描述，我們根本無法得知佐恩對皮爾托福不滿源自哪裡，在最壞的解讀下，佐恩人是心懷不滿的暴民，沒由來的將自己生活的困境歸罪於皮爾托福，並以暴力相待。

《奧術》意圖將階級、貧富差距、社會不平等納入故事的一部分，不幸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偏見阻礙了更深入討論的可能性，我並非指責動畫製作組有意識的複製偏見，相反他們正如社會上的多數人，無意識接受了資本主義一直灌輸我們的訊息，迴避壓迫與剝削問題、強調超階級的相互理解與包容、為階級社會的合理性辯解。

《奧術》呈現了階級社會的縮影（圖：Arcane Wiki）

海克斯科技危機——外部危機與階級和解

相較於第一季以及第二季的前半部分，《奧術》的結尾是令人失望的，不只是故事發展的倉促，使得人物的刻畫水準下滑，還在於沒能良好處理故事所觸及的不同主題，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皮爾托福和佐恩的衝突。

從第二季中段開始，故事的重心逐漸從兩個城市間的衝突，轉移到海克斯科技所造成的危害上，這項曾帶給皮爾托福無數好處的科技，成為可能毀滅世界的災難，迫使皮爾托福和佐恩放下仇恨，偕手面對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危機。來自外部的危機就這樣轉移了社會內在的矛盾，階級之間的衝突在文明毀滅的危機前淪為次要的問題，這和當前面臨的氣候危機是多麼類似，我們被告知不分階級的全體人類應該為氣候危機負擔同樣的責任。諷刺的是，正像海克斯科技危機是由皮爾托福不負責任的濫用引起的，氣候危機也是由少數大企業排放溫室氣體造成的。同樣，當災難發生時，首先受害的也是基層人民，海克斯科技的危害首先在佐恩擴散，諾克薩斯的軍隊進攻時也是佐恩人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正如氣候危機首先影響最底層的人民，成為氣候難民的人也是那些來自最貧窮國家的人民。《奧術》的故事結尾，本來能夠為觀眾帶來關於社會不平等反思與啟發，但最終淪為了關於人性的弱點與不完美的陳詞濫調。

在故事的最後，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塞薇卡成為佐恩在皮爾托福議會的代表，但就像動畫本身暗示的一樣，佐恩和皮爾托福的矛盾將一直持續下去，問題依然懸而未解。現實世界同樣如此，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的對立將繼續持續下去，即使面臨氣候危機或戰爭這樣的「外部威脅」也是一樣，但社會主義者相信「替代方案」是存在，衝突不必然一直延續下去，或以某種和解與妥協為解答。

更美好的世界是可能的

海克斯科技的發明者， 杰西與維克特，不只一次談論到如何用海克斯科技造福佐恩的人民，將科技的進步視為解決苦難的出路。在第二季第七集，艾克與漢默丁格掉入平行時空，這個世界中海克斯科技從未被發明出來，佐恩人研發了某種淨化空氣的技術，佐恩人的生活品質很明顯更好，皮爾托福與佐恩之間的關係也更融洽。兩者似乎都暗示一切問題的關鍵在於科技的使用，很明顯是種科技至上主義的迷思，認為科學技術的進步將解決人類社會的一切問題，然而這並不正確。在《奧術》中皮爾托福本就是以科技進步聞名的城市，要說他們缺乏改善佐恩生活環境的技術是難以信服的，像是凱特琳所處的吉拉曼恩家族就控制了包含佐恩在內的通風管道系統，可以將有害氣體疏散出去；問題癥結點一直都是皮爾托福的統治者對佐恩不管不顧，除非佐恩的不滿可能危及皮爾托福。因此問題在於社會制度，佐恩缺乏足夠的資源身處的環境，又被排除出皮爾托福的決策之外，無力決定自身的命運。

儘管存在缺點與不足，《奧術》仍然是一部值得觀賞的佳作，觀眾看到的不僅是其華麗的視覺風格和扣人心弦的劇情，還有種種切身相關的社會問題，促使人們反思現實世界。當然，它的敘述未能超越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框架，但我們也不用因此而苛責，相反它為那些尋求變革性可能的人們留下了討論的空間。作為社會主義者，我們深信更美好的世界是可能的，而變革的動力不是來自虛無飄渺的魔法，或對於科技進步的崇拜，而是來自現實的政治行動。我們相信人民，特別是青年與基層勞動者，將有能力去創造一種有別於資本主義的現實，如果你心懷著改變世界的理想，不妨瀏覽我們的其他文章，了解社會主義者的理論與實踐，尋找現實社會問題的解答。